摘 要:本文以《現代漢語形容詞用法詞典》為依據,考察了現代漢語雙音節形容詞重疊式的A1A2B1B2語音形式,包括B1和B2的聲調、A2的聲調、AABB的輕重模式,并初步認為語速和語體色彩對A1A2B1B2的語音形式有一定的影響。
關鍵詞:雙音節形容詞 AABB 語音形式 語速 語體色彩
一、引言
關于雙音節形容詞AB的重疊形式AABB的語音形式,前人作過比較多的研究,大多學者會提到重疊之后B所發生的顯著的語音變化,比如朱德熙(1956)認為,現代漢語“雙音形容詞XY按照XXYY的格式重疊。最后一個音節讀高平調,也是重音所在。例如‘老老實實’‘干干凈凈’”。趙元任(1979)認為,“XXYY里邊的重音,如上所說,是在最后一個音節,哪怕基本形式是第二字輕聲,……一個輕聲音節恢復重音時,或者用陰平聲(不管原來哪一聲),或者恢復原來的字調(讀書人傾向如此)”。從胡明揚(1987)對形容詞重疊后的分類中可以看出,有些詞重疊之后B保持本調,例如“干脆”,有些變成了陰平調,如“含糊”,還有一些是兩可的,例如“舒服”。呂叔湘(1980)所附《形容詞生動形式表》中談到雙音節形容詞的重疊形式時,認為AABB“在口語中BB常讀陰平調,第二個A讀輕聲,第二個B常兒化。例如:慢慢騰騰的、干干凈凈兒的”。王國璋、吳淑春等(1996)則認為AABB的第二個B都讀作輕聲,在注音的時候都是標記為輕聲的,至于BB則是有的讀輕聲,有的讀本調。
這些研究為本文的開展打下了基礎,但是因為這些研究都比較零碎,沒有就AABB這種形容詞重疊形式的語音全貌進行深入的描寫和解釋。本文想集中討論以下幾個問題:(1)A1A2B1B2中的B1和B2讀什么調,是不是讀同樣的調;(2)A2讀什么調,是不是任何情況下都讀輕聲;(3)這個四音節結構的輕重模式是什么。
由于上面這些文獻中所討論的AABB式并不屬于真正的AB的重疊式,比如朱先生所舉“慢慢騰騰”并不是由“慢騰”重疊而來,“慢騰”本身不成詞。胡明揚先生在文中所收錄的例子如“委屈、靦腆”等也不能重疊。王國璋、吳淑春等的著作中收錄的AABB式重疊范圍更廣,很多都不屬于本文要討論的由雙音節形容詞AB重疊形成的,例如“矮矮胖胖、轟轟烈烈、鼓鼓囊囊”等。所以本文不打算以這些文獻中收錄的形容詞為考察對象。本文所依據的是鄭懷德、孟慶海編著的《漢語形容詞用法詞典》,對其收錄的1027個形容詞進行窮盡式考察,參考以上文獻,得到能夠進行AABB式重疊的雙音形容詞111個,列舉如下:
安分 安靜 安全 安穩 安心 別扭 倉促 蒼翠
蒼茫 長久 敞亮 匆忙 蔥綠 從容 大方 地道
端正 肥大 干脆 干凈 高大 高興 工整 公正
孤單 古怪 含糊 浩蕩 和睦 和氣 糊涂 滑溜
歡暢 歡快 歡樂 歡喜 慌忙 慌張 恍惚 簡單
健康 緊張 開心 坎坷 快活 快樂 寬敞 闊氣
老實 冷清 亮堂 零散 零碎 羅嗦 麻利 馬虎
冒失 勉強 明白 模糊 黏糊 暖和 漂亮 平安
平常 平淡 平穩 普通 奇怪 奇妙 切實 輕松
清楚 清淡 清凈 曲折 確切 確實 確鑿 熱鬧
認真 實在 舒服 舒適 爽快 順利 松軟 松散
隨便 塌實 甜蜜 拖拉 彎曲 完備 完全 完整
文靜 穩當 窩囊 稀疏 詳細 瀟灑 辛苦 圓滿
扎實 真切 真正 整齊 準確 仔細 自在
二、B1和B2的聲調
通過調查和對比我們發現,如果基式(我們稱重疊之前的AB式為“基式”,下同)中的后一個音節是輕讀的,那么重疊之后的B1和B2的讀音有以下三種情況:(/前為變調,/后為本調,下同)
(1)只能變為高平調,例如:
別扭(niu)→別別扭扭(niū niū)/*(niǔ niǔ)
馬虎(hu)→馬馬虎虎(hū hū)/*(hǔ hǔ)
(2)不能變為高平調,只能讀本調,例如:
文靜(jing)→文文靜靜 *(jīng jīng)/(jìng jìng)
詳細(xi)→詳詳細細 *(xī xī)/(xì xì)
這樣的例子還有:仔細、清凈、松散。
(3)既能讀高平調,又能讀本調,本調為高平調的不變,例如:
大方(fɑng)→大大方方(fāng fāng)(本調為高平調)
地道(dɑo)→地地道道(dāo dāo)/(dào dào)
舒服(fu)→舒舒服服(fū fū)/(fú fú)
這類詞還有:
和氣 糊涂 滑溜 含糊 敞亮 地道 恍惚 快活
闊氣 寬敞 緊張 老實 冷清 亮堂 羅嗦 麻利
冒失 明白 模糊 黏糊 暖和 漂亮 清楚 熱鬧
實在 舒服 爽快 塌實 拖拉 穩當 窩囊 仔細
扎實 自在
這種兩可的情況是怎么出現的呢?我們認為和語速有很大的關系。當語速加快的時候,這組重疊形式中的BB就讀高平調;當語速放慢的時候,BB就讀本調。這個道理很容易理解。還有一個與此相關的因素在起作用,就是語體色彩的影響,也就是說,如果是書面語色彩較濃的詞語,重疊以后傾向于讀得較慢,所以比較傾向于讀本調。但這只是一個傾向,書面語也可以讀得比較快,此時BB就讀高平調。當然,這里的書面語的數量也比較少,大概只有“恍惚、模糊”等。
至于(1)、(2)只有一種讀音的情況是什么因素在起作用,目前我們還不清楚。
如果基式的后字是非輕聲的,那么,重疊之后,BB一律讀本調,而不能讀高平調,例如:
平穩(wěn)→平平穩穩*(wēn wēn)/(wěn wěn)
勉強(qiǎng)→勉勉強強 *(qiāng qiāng)/(qiǎng qiǎng)
整齊(qí)→整整齊齊 *(qī qī)/(qí qí)
這類詞數量比較大:
安分 安靜 安全 安穩 安心 倉促 蒼翠 蒼茫
長久 匆忙 蔥綠 從容 端正 肥大 干脆 干凈
高大 高興 工整 公正 孤單 古怪 浩蕩 和睦
歡暢 歡快 歡樂 歡喜 慌忙 慌張 簡單 健康
開心 坎坷 快樂 零散 零碎 勉強 平安 平常
平淡 平穩 普通 奇怪 奇妙 切實 輕松 清淡
清凈 曲折 確切 確實 確鑿 認真 舒適 順利
松軟 松散 隨便 甜蜜 拖拉 彎曲 完備 完全
完整 稀疏 瀟灑 辛苦 圓滿 真切 真正 整齊
準確
這組詞重疊之后還讀本調的原因大概有下面兩個:
首先,從構詞方式的角度來看,這組詞大多數都是聯合式構詞,構成AB的兩個語素A和B在整個雙音詞中的地位是同等重要的,語素的意義在構成詞的意義的過程中也起到同樣重要的作用。構成詞的兩個語素的意義要么屬于同一個意義范疇,比如“和睦、平安、甜蜜”等,要么屬于不同意義范疇,是從不同的角度來形容事物和現象的,比如“肥大、高大、松軟”等,兩個語素的意義都是實在的,對于詞義的構成都是不可或缺的。還有一部分詞的構成方式是支配式的,比如“安心、安分、開心”等,這和聯合式構詞一樣,兩個語素的地位同樣重要。
比較這組詞和前面討論過的BB讀成高平調的詞,就會發現,重疊后變調的AABB的基式在構詞上也有自己明顯的特點,即使構詞方式有時不能確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構詞的兩個語素中間,其中的一個或者兩個在意義上是比較虛的,這個比較虛的語素只起到襯托音節的作用,對詞的意義的構成所起的作用不大。
由此,是不是可以說,意義空靈的語素,其調值也是不穩定的,會在特定的環境下發生特定的變化,具體到AABB中就變成了高平調;而意義實在的語素則往往難以發生變化,具體到AABB中就是保持了本調。
其次,從語體色彩來看,這組詞中有一部分屬于書面語詞匯,重疊之后BB很難發生變調,比如“蒼茫、浩蕩、確鑿、稀疏”等。
由此看來,大家在談到雙音形容詞的重疊式時籠統地說“后面兩個音節讀成高平調”是不準確的。以上的討論已經證明,讀成高平調只發生在后字為輕聲的時候,需要指出的是,后字讀輕聲的雙音形容詞在所有能重疊的雙音形容詞中并不占數量上的優勢,更何況,也并非所有后字讀輕聲的雙音形容詞重疊后B都讀成高平調。
三、A2的聲調
呂叔湘先生指出,在口語中,AABB的第二個音節通常讀成輕聲;有些應用性詞典在為AABB式注音的時候,將第二個音節都注為輕聲。我們認為,A2是否讀成輕聲,也應分不同的情況來處理。在基式后字為輕聲的時候,并且重疊式中的BB只能變調為高平調的情況下,A2都要讀輕聲,還舉上文中的例子:
別扭(niu)→別別扭扭(biè bie niū niū)
馬虎(hu)→馬馬虎虎(mǎ mɑ hū hū)
如果基式后字為非輕聲時,重疊之后A2可以讀本調,也可以讀輕聲。原因和語速有關系,當說話人讀得較快的時候,A2往往讀為輕聲,當說話人讀得較慢的時候,A2往往讀本調:
古怪(gǔ guài)→古古怪怪(gǔ gu guài guài)/(gǔ gǔ guài guài)
完整(wán zhěng)→完完整整(wán wɑn zhěng zhěng)/(wán wán zhěng zhěng)
當然,有些書面語色彩很濃的詞,通常語速不會太快,所以A2也很難讀為輕聲:
蔥綠(cōng lǜ)→蔥蔥綠綠 *(cōng cong lǜ lǜ)/(cōng cōng lǜ lǜ)
呂先生所說的在口語中通常讀成輕聲的觀察還是很準確的,但是在書面語中的情況與在口語中的情況有所不同,王國璋、吳淑春等在《現代漢語重疊形容詞用法例釋》中將所有A2都注為輕聲則是不妥的。因為從詞典所收的條目來看,很多都是寫文章的時候才會用到的很書面化的詞匯,作者還引用了作品中的例句,我們現在摘錄一條來看看:
真真切切(zhēn zhēn qiè qiè):清楚確實,一點不模糊。
作補語:6小孩子的哭聲隨著那滾滾的濃煙傳出來,聽得~。(魏巍《誰是最可愛的人》)7當媽媽的眼睛是最敏銳的,女兒心情的任何一點微妙的變化都能夠看得~。
詞典中這樣的例子不在少數,事實上,這些書面語色彩比較濃的形容詞重疊后,A2并不讀輕聲,而是讀本調。
四、AABB的輕重模式
我們同意趙元任先生關于后字為輕聲的基式重疊之后的輕重模式的描寫:
XXYY里邊的重音,如上所說,是在最后一個音節,哪怕基本形式是第二字輕聲,X·Y。例如:慌·張→#61495;慌·慌#61495;張#61493;張·的/(較少見)#61493;慌·慌·張·張·的。
但是,趙元任先生沒有對這種輕重模式進行解釋。我們認為,重音在最后一個音節的原因并不是純語音方面的,還同其他因素有關。學者們在討論AABB式的時候,都認為AABB不能獨立使用,而需要在其后加一個“的”(作謂語或者補語時)或者“地”(作狀語時)。也正是這個輕聲的“的”,造成了AABB重音在最后一個音節的格局。“AABB的”在韻律上可以分為兩個韻律段,一個是“AA”,一個是“BB的”,各自都要求有自己的重音所在。在“AA”中,承載重音的是第一個A;在“BB的”中,因為在口語中A2通常讀輕聲,和它緊挨著的B1在理論和事實上都不會一下跨到一個很高的音,只能作為一個過渡音存在,它沒有B2重,最重音就落在B2上。
另一方面,AABB經常與輕聲“的”連用的現象也可以解釋為什么后字為輕聲的基式在重疊以后BB都要念成高平調。因為,如果BB仍然讀輕聲,就出現了四個輕聲音節連用的現象,這在音理上是說不通的。因為漢語中的輕重交替模式最常見的是兩個音節,這是標準音步。其次是三音節的超音步。一個重音和四個輕聲音節連用構成的是什么韻律單位很難確定,在實際發音中也有困難。需要提出的是,漢語中存在一個重讀音節和三個輕聲音節連用的現象,例如“胖乎乎的、樂呵呵的”等。
后字非輕聲的重疊式AABB的輕重模式為:
AB→#61495;A#61495;A#61495;B#61493;B·的/#61495;A·A#61495;B#61493;B·的
五、小結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雙音形容詞重疊式A1A2B1B2的語音形式(1)B1和B2的聲調;(2)A2的聲調;(3)AABB的輕重模式這三個問題進行了討論。初步得到的結論是:B1B2并非在任何情況下都讀高平調,這取決于基式后字是否輕聲以及語速和語體色彩等因素;A2也并非在任何情況下都讀輕聲,也同語速和語體色彩有關;A1A2B1B2中,B2最重,B1、A1次重,當A2不輕讀的時候,語感上與A1、B1同樣重,但是A1、A2、B1三者的輕重還需要實驗的方法來驗證。這種輕重模式大概與AABB需與輕聲“的”共現這個因素有關。
參考文獻:
[1]胡明揚.北京話初探[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
[2]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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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4]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呂叔湘譯)[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5]鄭懷德,孟慶海.漢語形容詞用法詞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6]朱德熙.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J].語言研究,1956,(1).
(崔蕊 北京大學中文系 100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