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祛”和“袪”是兩個形近、音同的漢字,兩字在動詞義上是沒有任何區別特征的。在歷史上,兩字也都是處于一種混用的狀態。那么在漢字系統中是怎么形成這樣一種局面的呢?本文對此將從歷時、共時的角度做一探討.
關鍵詞:“祛” “袪” 混用 規范
“祛”和“袪”是兩個形近、音同的漢字。《現代漢語大詞典》對兩字的注釋為:
祛:qū 除去,消除。
袪:qū ①袖,也泛指衣服 ②用同“祛”,除去。
從上面的釋義來看“祛”和“袪”在動詞義上是一樣的,那么在現實表達中我們是否可以隨意選擇呢?《現代漢語大詞典》在這一點上是模糊的,而在《現代漢語詞典》的注釋中我們可以看到兩詞的一點區別:
祛:qū 祛除:祛痰|祛暑|祛疑
袪:qū <書>①袖口 ②同“祛”
按照《現代漢語詞典》的注釋,“袪”字在今天已成為一個歷史詞語,而“祛”卻仍然是現代漢語中的一個比較活躍的詞語。那么當下的語言事實是不是就如詞典中所解釋的那樣呢?我們檢索了2008年10月19日的新華網,共檢索到124條含有“袪”字和7476條含有“祛”字的網頁,雖然兩個數字相差懸殊,但也不無說明兩詞在共時層面上的共存狀況。那是什么原因使漢語文字系統中出現這樣兩個形近、音同、義同的漢字呢?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們不得不從字源上說起,在東漢許慎著的《說文解字》一書中,我們發現他只收錄了“袪”字,而并沒有收錄“祛”字,其對“袪”的解釋為:
袪,衣袂也。從衣,去聲。一曰:褱也;褱者,袌也。袪尺二寸,《春秋傳》曰:“披斬其袪”。
由《說文》對“袪”的解釋我們看出,初始的“袪”字是一個表示事物的名詞,這一意義只相當于《現代漢語大詞典》中對“袪”注釋的義項①。那么動詞義的義項②又是如何獲得的呢?義項①和義項②之間又是怎么建立起聯系的呢?黃金貴先生對這個問題做了詳細的解答:
“袪”,指袖頭,擴大之才為衣袖。朱駿聲曰:“析言之,則袖曰袂,袂口曰袪。”(《說文通訓定聲·豫部》“袪”字)《詩·唐風·羔裘》:“羔裘豹袪”謂以羔皮為裘,以豹皮為袪。毛傳:“袪,袂也。”孔穎達疏:“袂是袖之大名,袪是袖頭之小稱,其通皆為袂。”《禮記·玉藻》述及深衣之制云“袂可以回肘”諸句,鄭玄注謂其尺寸為:袂上下經二尺二寸,袪尺二寸。按當時衣制,略窄小者為袖。《禮記·喪服》:“袪尺二寸。”鄭玄注:“袪,袖口也。”文首引《詩·鄭風·遵大路》“摻執子之袪兮。”(“摻”,攬)孔穎達疏:“袂是袪之本,袪為袪之末。”《詩》謂攬執對方袖口。《禮記·檀弓上》:“唐裘,衡長袪。”鄭玄注:“袪謂讓緣缺也。”《左傳·僖公二十四年》記晉公子重耳詰責寺人披當年效忠惠公企圖加害于己,曰:“命女(汝)三宿,女中宿至,雖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猶在。”按《左傳·僖公五年》:“公使寺人披伐蒲。(重耳)逾垣而走,披斬其袪,遂出奔翟。”寺人披割下的正是袖管口一段,正唯“袪”是袖口,是出手之處,故得引申為撩舉。《呂氏春秋·達郁》:“特會朝雨,袪步堂下。”高誘注:“袪步,舉衣而步也。”《韓詩外傳》卷三:“于是孟嘗君……明日袪衣請受業。”后有“袪衣受業”一語,謂撩衣上門,拜師受教。(《古代文化詞義集類辨考》)
按照黃先生的考察,動詞義的“袪”是由名詞義的“袪”引申而來的,當然我們也有理由相信由“撩舉”這一動詞義還可能再引申出其它的動詞義來。在史料中我們就發現了“袪”在詞義上進一步引申的例證:
(1)于是后宮乘輚路,登龍舟,張鳳蓋,建華旗,袪黼帷,鏡清流,靡微風,澹淡浮。(《后漢書》卷四十上)
(2)紹幼沖便居儲副之貴,當賴規匠已袪蒙蔽。(《晉書》卷六十九)
(3)雖然,將袪子之惑,訊以來悟,其可乎?(《晉書》卷七十二)
上述三例中“袪”字的用法顯然不好都解釋為“撩起、分開”這一動詞義。例(1)中的“袪”字還可以說是“袪”的動詞義的初始用法。但例(2)、(3)中的“袪”字的用法就不能再解釋為“撩起、分開”這一動詞義了。通過上下文,我們應該看出,它們都應該解釋為“除去”。也就是說,在唐代,或者之前,“袪”字在用法上已經延伸出更多的動詞義了。
下面我們再來看看,跟“袪”字形近、音同的“祛”字。前面我們說過在東漢許慎著的《說文解字》一書中并沒有收錄“祛”。當然,憑一家之言,我們也并不能就此判定在許慎之前以及他生活的那個時代漢字系統中果真就無“祛”字。在向熹先生著的《詩經詞典》中就同時收錄了“祛”字和“袪”字,那么是不是我們因此就可以斷定“祛”字在先秦時期就已經出現了呢?這一點我們也是不能肯定的,因為我們知道《詩經》是一部經過后人整理的書,所以它的用字也就不能完全代表先秦時的真實狀況,而且由對“祛”字的注釋我們也可以發現《詩經》中的“祛”字也可以作“袪”字,因此我們不能肯定“祛”字在先秦時期就已產生這一說法。在資料整理中,我們發現清代學者段玉裁在其《說文解字注》中對這一問題做了一些解釋:
“袪”,衣袂也。鄭風遵大路唐風羔裘傳皆曰。袪、袂也。按袪有與袂析言之者。深衣注曰。袪、袂口也。喪服記注曰。袪、袖口也。檀弓注曰。袪、袖緣口也。深衣喪服且袂與袪并言。蓋袂上下徑長二尺二寸。至袪則上下徑尺二寸。其義當分別也。若詩之兩言袪。則無庸分別。定本唐風傳曰。袪,袂末也。此非是。傳下言本末。本謂羔裘。末謂豹袖。非謂袂本袪末也。從衣去聲。去魚切。五部。一曰袪、褱也。褱者、袌也。此義未見其證。方言曰。袿謂之裾。郭云。裾或作袪。按下文云裾、衣袌也。此云祛、袌也。則知古有假祛為裾者矣。袪得訓袌。故或曰藏去。或曰弆。或曰袪。皆其義也。藏物必去此而藏彼。故其義亦為攘卻。兒寬傳李注曰。袪、開也。散也。凡褰開曰袪。若毛傳云。袪袪,強健兒。亦與從去得義古無從示之袪。至集韻而后有之。唐石經。以車袪袪。從衣不誤。袪、尺二寸。喪服記玉藻皆有此句。上蓋奪禮記曰三字。春秋傳曰。披斬其袪。僖公五年傳文。杜注亦曰。袪、袂也。
從上面引文中我們可以看出,段氏認為在《集韻》之前是沒有今之“祛”字的,而且從他的表述中我們還能夠看出,作為疊音詞的“袪袪”也應該是從“衣”得義而不應該是從“示”得義。如果我們再引申一點的話,則應看出,段氏實際上是認為今之“祛”字乃是由于“袪”字的誤寫造成的。那段氏的說法可信不可信呢?我們認為段氏的解釋是有一定道理的,或者說是我們目前所能看到的較為合理的一種解釋。因為在印刷技術十分發達的今天,在科學文化也已十分普及的情況下,我們還會有很多誤寫的可能。在古代手寫的條件下,出現“示”和“衣”的誤寫也是極有可能的。再者,在宋以前的字書如《說文》《玉篇》和《廣韻》中確實沒有收錄“祛”這樣一個漢字。所以我們更進一步的假設就是大概后來由于“祛”字的使用頻率不斷增大(在史書中尚且處于一種混用的狀況),所以后來的字書也就收錄了它。
(4)并擊壤圣朝,未蒙表飾,宜加旌聘,賁于丘園,以彰止遜之美,以祛動求之累。(《宋書》卷九十三)
(5)不期勿覯清顏,頓袪鄙吝。(《梁書》卷一七)
(6)一悟袪萬結,夕懷傾朝煩。(唐#8226;孟郊《贈別殷人》)
(7)聲教未恰,風俗未淳,吏弊未祛,民瘼滋甚。(《元史》卷四十一)
同樣是表達“除去”這一義項,《宋書》《元史》中采用“祛”字,而《梁書》和唐#8226;孟郊的詩歌中卻采用“袪”字。在這些官修的史書和名人創作中兩字尚且處于一種混用的狀態,那我們更有理由相信在日常生活當中它們的使用情況也將是處于一種混用的狀態的。
那么今天我們應該怎么處理這兩個漢字呢?是不是還讓它們繼續混用下去呢?我們認為在今天這樣一個信息化的時代,我們不應再同時保留這樣兩個不具有區別特征的漢字,而是應該做一規范整理。我們發現由李行健先生主編的《現代漢語規范字典》對兩字的處理是由“祛”字來承擔所有的動詞義,而“袪”字則只具有名詞義,即把“祛”字看作一個動詞,而把“袪”字看作一個名詞。這樣做當然有其合理的地方,因為從當下的事實來看,“祛”字已經被大家普遍接受,從從俗這個角度來說,我們確實也應該選擇“祛”字來承擔動詞的義項。但是這樣規范的負面影響是我們完全拋棄了語言的歷史,而且這樣規范的結果也會使我們在閱讀古書的時候出現理解上的困難,因為“袪”字是出現時間更早、使用時間更為長久的一個漢字。所以我們認為在規范現代漢語用字時我們應該還原歷史的真實,即保留“袪”字,淘汰“祛”字,當然在注釋“袪”字的時候要加以說明“袪”多和后起的“祛”字混用。這樣規范的結果是既方便了今天的信息化處理,又照顧到了歷史的語言事實。因為我們看到在現代漢語中一個漢字同時具有名、動兩種詞性的現象還是比較常見的,如“鋤、鋸、鎖”等字,因此,我們認為由“袪”字來單獨承擔名詞義和動詞義也是可以接受的。
注 釋:
文中的例子來源于中華書局校訂出版的二十五史。
參考文獻:
[1]現代漢語大詞典[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0.
[2]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Z].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3]黃金貴.古代文化詞義集類辨考[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
[4]向熹.詩經詞典(修訂本)[Z].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
[5]李行健.現代漢語規范字典[Z].北京:語文出版社,1998.
(張言軍 河南 信陽師范學院文學院 46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