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吉斯關閉美軍基地背后的政治角逐

程涵

2月的比什凱克仍然覆蓋著一片白茫茫的冰雪，在城市的西北部郊區，牧羊人依舊趕著細毛羊，每天都經過被鐵絲網環繞的美國馬納斯空軍基地。8年前，這里只是吉爾吉斯斯坦最大的國際機場。2月3日傳出吉總統巴基耶夫決定關閉馬納斯基地的消息后，“我覺得這個基地應該被關閉”，50多歲的牧羊人烏蘭默默地注視著鐵絲網里面的景象，“這個空軍基地破壞了我們的自然”。

但事情的進展顯然不像普通人想的這樣簡單。盡管吉政府6日表示關閉美軍基地的決定是“最后決定”，議會最終會批準，但吉反對黨社會民主黨11日宣布，推遲審議關于廢除美軍租用馬納斯空軍基地協議的法案。根據吉議會工作章程，關閉馬納斯基地的法案應先由議會專門委員會和議會黨團討論通過，然后提交議會全體會議審議。

無論事態最終如何發展，吉爾吉斯的舉動絕不是一時意氣，背后大國博弈的影子清晰可見。關閉馬納斯基地對美軍及北約軍隊在阿富汗的行動將構成嚴重打擊，而對一直試圖恢復對前蘇聯共和國影響力的俄羅斯來說，吉國關閉美軍基地無疑是一個重大勝利。

美國：阿富汗反恐戰略遭打擊

就在吉總統巴基耶夫宣布將關閉美空軍基地的同時，巴基斯坦城市白沙瓦西北15英里的鐵橋被塔利班武裝分子摧毀。白沙瓦毗鄰阿富汗，附近的開伯爾山口是往來巴阿的唯一要塞，也是美軍最重要的生命線，超過80%的軍用物資需要從這條道路通過。對奧巴馬政府來說，阿富汗戰爭已經全面超越伊拉克戰爭，成為其外交政策的優先點，美政府近期計劃在未來兩年內增兵3萬人。但現在，美國人突然發現，如何進入阿富汗已經成為一個難題。

馬納斯空軍基地位于吉首都比什凱克近郊，主要駐扎著美國空軍第376遠征聯隊，約有1000名軍事人員，基本上來自美國、西班牙和法國。2001年美國發動阿富汗戰爭，在吉爾吉斯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均設立基地，作為人員和物資進出阿富汗的中轉站。后來烏美關系惡化，美軍撤出烏軍事基地。因此，馬納斯基地目前是美國在中亞的唯一軍事基地。

相比沙特阿拉伯至阿富汗巴格拉姆空軍基地的大約8小時空中行程，飛機從馬納斯起飛前往喀布爾僅需兩小時，是美軍補給駐阿部隊的極佳中轉基地。據報道，每月大約有1.5萬人及500噸貨物途經馬納斯。那些在阿富汗執行戰斗任務的戰機，也倚靠從馬納斯起飛的大型空中加油機補給燃料。

吉政府曾多次表示軍事基地的租金過低，要求美方提高租賃和使用費。2006年7月，美國被迫同意向吉方支付“合理補償金”，每年向吉提供約1.5億美元的援助資金，其中6300萬美元用于支付馬納斯基地的租金和相關費用。

據美國《華盛頓郵報》援引美國防部的消息來源說，在吉政府宣布關閉馬納斯基地后，美國防部正考慮在從中亞到波斯灣的“弧形地帶”尋找替代基地，其中一個選擇是恢復與烏茲別克斯坦的軍事合作，另一個則選在阿聯酋，但后勤難度很大。

但這兩個選擇都不是上上之選，優越的地理位置讓美國人非常希望保留下馬納斯基地。美國五角大樓表示，兩國依然就此事進行磋商。也有消息稱吉爾吉斯態度有所松動，表示將允許美國通過其領空向阿富汗提供非軍事物資。

俄羅斯：重奪傳統勢力范圍

推動吉爾吉斯作出這一決定，莫斯科可謂“功不可沒”，美國有充分理由質疑俄羅斯人的幕后推手作用。吉總統巴基耶夫宣布關閉馬納斯基地當天，正在莫斯科進行訪問。這次為期兩天的俄羅斯之行讓巴基耶夫嘗盡甜頭，吉爾吉斯將得到總額20億美元的貸款及額度為1.5億美元的無償援助。對這個長期經濟萎靡不振的國家來說，這些資金對保障國家預算穩定及發展基礎設施建設的意義不言而喻。

與此同時，俄總統梅德韋杰夫宣布，俄吉準備在中亞采取聯合反恐行動，以維護該地區穩定。吉軍方也宣布，將在吉南部地區部署俄制防空導彈，還將用軍工企業“達斯坦”48%的股份換取俄羅斯對其1.8億美元債務的免除。

國際媒體多有猜測，在當前世界經濟衰退及石油價格狂跌的情況下，經濟已經滑坡的俄羅斯肯出巨資援助吉爾吉斯，主要目的就是要促使吉關閉馬納斯基地。關閉基地將使吉全心全意地與俄開展政治、軍事合作，減少美國在該地區的影響。

中亞是俄羅斯傳統的勢力范圍，盡管1991年后吉爾吉斯成為一個獨立共和國，但在安全問題上仍然無法擺脫俄羅斯。直到1999年底前，其邊境線還是由俄邊防軍協助防守。國界的重構并沒有在俄吉之間豎立壁壘，吉脆弱的地緣特點也迫切需要得到一個大國的庇護。

不過，阿富汗戰爭爆發改變了這一地區的戰略格局，俄羅斯的主導地位開始動搖。為抵制美國勢力擴張，2003年10月，俄在比什凱克以東30公里也建立一個軍事基地，形成在同一國家、同一城市附近俄美軍事基地并存的奇觀，亦成為美俄中亞角力的象征。

近年來，俄多次要求吉關閉馬納斯基地。俄背后的算計是，美國在中亞已經沒有更多的選擇。俄羅斯需要美國在一些問題上達成一致，如在捷克和波蘭境內部署導彈防御系統，改造歐洲的安全結構，以及重啟美俄削減戰略武器新條約的談判俄羅斯新聞界已經高呼，如果奧巴馬總統真的要解決問題他應該去莫斯科，而不是比什凱克。

中國：在中亞參與大國博弈

在吉決定關閉馬納斯基地的消息傳出后，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姜瑜在記者會上表明了中國的立場，“中方尊重吉爾吉斯斯坦作為主權國家作出的決定，愿意看到中亞地區和平，穩定和發展。”盡管中國的態度此時顯得有些超然，但吉爾吉斯天生的地緣優勢，對于正在崛起的中國，有著重要的戰略意義。

作為天山古道的一部分，楚河河谷連接著中亞草原與中國西北沙漠，身處古絲綢之路的十字路口，前蘇聯、歐洲、中東、南亞和中國等大市場都距此不遠。近年來，中國與中亞的邊境貿易額不僅日益增加，中亞尤其里海周圍豐富的油氣資源也不斷吸引著中國的目光，中國近幾年開始加強同中亞的能源合作。能源作為經濟發展的血液，使各大國加大了在中亞的權力爭奪。

更重要的是，吉爾吉斯與中國西北地區最基本的邊防安全緊密相關。由于與新疆接壤，吉境內有大量的維族穆斯林，其中很多都是試圖制造分裂的“東突”分子中吉兩國同為上海合作組織成員。2002年10月，中吉兩國在邊境地區舉行聯合反恐軍事演習這是上海合作組織框架內的中吉兩國首次舉行的雙邊聯合軍事演習，也是中國軍隊第一次與外國軍隊聯合舉行實兵演習。

俄羅斯一直將中亞視為其后院，而“9·11”后美國軍事力量進入中亞雖然中俄雙方在中亞許多領域開始出現利益沖突但美國的挑戰還是讓中俄開始擴大在上合組織內的全方位合作。2005年上合組織阿斯塔納峰會上，中俄聯合發表要求美軍從中亞軍事基地盡快撤出的聲明。

在這塊被戰略學家們認作是世界地緣政治心臟地帶的地區，已經出現冷戰后最復雜的大國博弈。吉總統巴基耶夫試圖尋求獨立務實的外交政策，在中，美、俄之間實現權力均衡，他曾許諾吉爾吉斯不會成為“一個滿足別人地緣政治利益的地方”如今，當他帶著勝利的微笑離開莫斯科時，他顯然找到了讓自己的國家在大國權力斗爭中暫時生存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