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帆

魯迅先生一生中寫過不少膾炙人口的詩篇,尤其是他的打油詩,辛辣有加,妙趣橫生,且入木三分。現擷其八首,以饗讀者:
其一:上個世紀20年代初,魯迅在北大講課,當時北大青年教授川島把時間多花在談情說愛上,還留了個學生頭,魯迅便給他起了個綽號“一撮毛”。1923年,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出版后,送了一本給川島,并在扉頁上題詩:
請你
從情人擁抱里
暫時伸出一只手來
接收這干燥無味的
中國小說史略
我所敬愛的一撮毛哥哥呀!”
其二:1925年春,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校長楊蔭榆與段祺瑞政府沆瀣一氣,專事迫害進步學生。楊蔭榆為了制造輿論,責令其親信汪懋祖發表致全國教育界意見書,極力頌揚楊蔭榆功德,指責反楊學生,謂之“今反楊者,相煎益急”,將楊蔭榆壓迫進步學生,說成是“兄弟相煎”。當時在女師大任教的魯迅對于受迫害的青年學生深表同情,對于楊蔭榆之流深惡痛絕,而對于幫閑文人汪懋祖之輩的奇談怪論則嗤之以鼻。魯迅決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遂撰詩一首,詩曰:
煮豆燃豆萁,
萁在釜下泣:
我燼你熟了,
正好辦教席!
詩中的“辦教席”,指的是1925年5月7日楊蔭榆在北京西安飯店宴請女師大評議員之舉。在此宴席中商議開除劉和珍、許廣平等6位學生自治會的負責人之事,汪懋祖當時也出席宴會。魯迅此詩以辛辣的筆觸,針對楊、汪之流,投以絕妙的諷刺和鞭笞。
其三:1927年以后,蔣介石建立了蔣家王朝,收羅了各路諸侯,他們表面上道貌岸然,但實際上爭權奪利,勾心斗角,各懷鬼胎。于是魯迅先生寫了四句《南京民謠》打油詩:
大家去謁陵,
強盜裝正經。
靜默十分鐘,
各自想拳經。
其四是《學生和玉佛》。詩曰:
寂寞空城在,
倉皇古董遷。
頭兒夸大口,
面子靠中堅。
驚擾詎云妄,
奔逃只自憐,
所嗟非玉佛,
不值一文錢。
此詩作于1933年初。當時日軍占領山海關,北平危急,國民黨政府搶運故宮文物和團城玉佛;同時對大學提前放假、學生逃考之事予以訓斥:“查大學生為國民中堅分子,詎容妄自驚擾,敗壞校規……”魯迅寫了上面那首詩予以鞭撻。
其五:1932年10月5日,郁達夫夫婦邀魯迅飲于聚豐園,同席有柳亞子夫婦等人。郁達夫對魯迅開玩笑說:“你這些天來辛苦了吧?”魯迅用上一天想到的“橫眉”一聯回答。郁達夫打趣地說:“看來你的‘華蓋運還是沒有脫。”魯迅說:“給你這樣一說,我又得了半聯,可以湊成一首小詩了。”席散之后,魯迅為柳亞子書一條幅,就是這首著名的七律打油詩:
運交華蓋欲何求,
未敢翻身已碰頭。
破帽遮顏過鬧市,
漏船載酒泛中流。
橫眉冷對千夫指,
俯首甘為孺子牛。
躲進小樓成一統,
管他冬夏與春秋。
這首詩集中地反映了作者為無產階級革命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偉大的共產主義精神和堅韌不拔的戰斗毅力,愛憎分明的階級感情,是魯迅舊詩中最為人稱道的一首。
其六是《詠錢玄同》。詩曰:
作法不自斃,
悠然過四十,
何妨以肥頭,
抵擋辯證法。
這首詩是1936年魯訊詠錢玄同的。錢玄同是新文化運動的主將,是反封建文化的先鋒,曾以“金心異”的筆名在《新青年》上發過不少激進文章。其中有一篇主張人超過40歲就應統統去死,從而使社會年輕化。后來他卻不能與時俱進,退化為保守主義者。作為一名北大教授,錢玄同還曾揚言,北京大學要開設辯證法課,除非砍掉他的腦袋。魯迅先生與錢玄同曾是好朋友,先生的第一篇小說《狂人日記》,就是錢玄同所約寫的。后兩人因人生觀、社會觀不同而分道揚鑣。魯迅先生用寥寥20字,便將錢玄同先偏激后保守那可笑的面孔刻畫得惟妙惟肖。
其七是《詠趙景深詩》。詩曰:
可憐織女星,
化作馬郎婦,
烏鵲疑不來,
迢迢牛奶路。
趙景深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著名的文學編輯,扶植過許多文學青年,有不少作家的處女作就是在他主編的刊物發表的。他還翻譯過一些外國文學作品,但由于對外文不是十分精通,所以他的譯作中時有錯誤出現。一次,他將MILKEY WAY(銀河)誤作“牛奶路”。又一次他將ZENTAUR(半人半馬怪)譯作“半人半牛怪”。魯迅先生針對趙景深譯作中的這兩處錯誤,寫了以上這首打抽詩。
其八是《詠衣萍》:
世界有文學,
少女多豐臀。
雞湯代豬肉,
北新遂掩門。
章衣萍在北大聽過魯迅的課,后來成了北新書局的圈內人。而北新書局和魯迅先生的關系也很密切。后來,北新書局受到當局的迫害,而章衣萍等北新書局中不自重的人的不良表現,為當局的迫害增添了口實,最終導致了北新書局的被封閉。魯迅先生這首詩直刺的就是章衣萍等令人反感的錯誤言行。例如章衣萍過分崇拜外國文藝,他寫的文章甚至出現“懶人的春天哪!我連女人的屁股都懶得去摸了!”這類的荒唐話。又有一次,章衣萍在領取北新書局的大筆稿酬時說了一句自以為幽默、實際卻很庸俗的話:“錢多了可以不吃豬肉,大喝雞湯。”于是引出了魯迅先生的上述這首批評詩。
(責編 衛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