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亮
人民調解員柏阿姨和大學教師毛姐姐當然風格迥異,可是都不玩心理,不搞矯情,讓世態炎涼自己表演。
每天忍不住要看兩個節目,一個是東方娛樂頻道的半小時《新老娘舅》,另一個是毛尖的八百字專欄。全是雞飛狗跳,好不熱鬧。人民調解員柏阿姨和大學教師毛姐姐當然風格迥異,可是都不玩心理,不搞矯情,讓世態炎涼自己表演。鬧離婚、搶房子、黑城管、怪小販、礦難、污染……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就看怎么消化。看完柏阿姨諄諄教導無聊男女,再去看毛姐姐亂點江山、以亂攻亂,好歹心里對這個世界能平衡些。
毛尖的“亂來”大概要比劉謙耍牌更稀奇:亮給你的明明是滬上Q蛋寶爺,一翻手卻是米國老K布什,這還沒完,再往空中一撒,車夫、保姆、民工、學生——活的或者剛掛的,帝國主義時代的普羅大眾們立刻滿地亂跑。還沒回過神來,一抬頭,魔術師好像也變了,魯迅,馬克思,福柯、威廉姆斯,電光石火的變臉是為小人物們的微弱抗爭做些升華。看蕓蕓眾生在她的方寸之間以過山車方式呼嘯而過,我們總該有點頓悟。
或者應該這樣形容:這個時代遇到百元假鈔已經不稀奇,稀奇的是你開始遇到面值為三百元的假鈔,不過不要緊,拿去找毛尖好了,她保準會兌換給你兩張……兩張面值150元的假鈔。芙蓉姐姐、偽國學、洋專家等等就是這樣被毛姐姐一一點破。當民工吃西餐頂工資,當國學傍大款充復興,似乎只有“亂來”的形式才能捕捉到這個時代的內質,才能從廢氣里造出些許氧氣。
她那些針砭百態的文章大都發在境外報紙上,按理她人也應該流亡國外才般配。不過時代不同了,他們那代有志好青年大都“流亡”到了大學或者媒體。毛尖二者兼得。想看她的學術論文嗎?哦,算了,她學生都說還是專欄事關痛癢。是啊,毛尖好歹關心痛癢。寶爺、沈爺的風流糗事也就做做墊腳石,那些無名的行動者才是她隱秘的力量源泉。一個素不相識的女畢業生,因為先天微疾而在上班第一天就被用人單位掃地出門,流落異鄉。只有同學們使出全身力氣為她發起關于就業歧視的網上聲討和辯論。消息輾轉到毛尖那,立刻有了《博物館娶親》,把那家著名單位的名聲一下子傳到新加坡,難怪連某省宣傳部都急了。想想最近有大學生因為介入勞工問題調查被打傷了還遭拘留,這世界年輕人做好漢不容易,能被毛尖書寫一筆都算是堅持下去的動力。
以前別人愛拿毛尖比張愛玲,那是不了解她“打著白旗反白旗”。現在又有人拿陳丹青、梁文道一幫風流偉男往她身上湊,那也還是不解風情。把她比作海派文壇清口的就更是離譜。據我了解,毛姐姐以前志向很大,而且行動積極,一心只想和偉人比,可是一場風暴過后發現英雄的年代早已過去,從此干脆不想和任何人比。有那閑工夫不如助人為樂,地震那會兒幫著學生搞義賣義演一折騰就是數月。有這樣的入世精神,寫出的專欄基本就是她的呼吸。
也有的文章是替別人過濾呼吸,比如書評。內行的人都知道,毛姐姐寫書評是為大家省錢,她推薦的書你基本就不用看了,因為肯定沒她的書評好看。像什么男版張愛玲啦,芒果街小屋了,一點不了解也不行,會落伍,還是要由毛尖來幫你快速補鈣。
如今模仿毛尖寫作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但是竊以為學到的多是臺面上的花腔,卻丟了毛姐姐骨子里那份陽剛氣。那份陽剛氣來自理想主義年代的實踐和它慘烈的終結,也來自如今她身后一群繼續埋頭苦干的斗士。在我看來,我等晚輩與其費力寫花花文章以求擠進專欄界,不如多些行動,多生產點正劇素材,把寶爺、沈爺各類大爺的故事都擠開些,讓毛尖也可能終有一天把“亂來”寫成“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