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永福
摘要圖書館員倫理就是圖書館員在履行職責的過程中應該遵循的價值取向與行為規范的總和。圖書館員倫理屬于職業倫理或專業倫理范疇。圖書館員倫理是一種責任倫理,圖書館員所履行的責任是一種為他責任。責任倫理理論和為他責任理論應該成為新時期考察圖書館員倫理問題的新視角。
關鍵詞圖書館員倫理責任倫理為他責任
在我國圖書館界,“圖書館員倫理”有多種稱謂,如“圖書館倫理”、“圖書館職業倫理”、“圖書館員職業道德”、“圖書館專業倫理”等,最廣泛使用的是“圖書館倫理”一詞。不過,從字面意義上理解,“圖書館倫理”應該包括“圖書館集體倫理”(圖書館行業所承擔的社會責任與行為準則,屬于組織倫理范疇)和“圖書館員個體倫理”(圖書館員個人職責和行為準則,即圖書館員倫理)兩方面。因此,在單指圖書館員個體倫理時,應該使用“圖書館員倫理”一詞為宜。本文所稱“圖書館員倫理”,就是在“圖書館員個體倫理”意義上使用的。需要指出的是,國外圖書館界一般把圖書館行業所承擔的社會責任與行為準則稱為“圖書館權利”(如美國圖書館協會的《圖書館權利宣言》,而在日本圖書館界則叫“圖書館自由”),而不稱其為集體意義上的“圖書館倫理”。這樣,在圖書館界,“圖書館權利”和“圖書館員倫理”約定俗成分別指稱“圖書館集體倫理”和“圖書館員個體倫理”。
1、圖書館員倫理的含義
圖書館員倫理,就是圖書館員在履行自己的職責過程中應該遵循的價值取向與行為規范的總和。圖書館員倫理屬于職業倫理或專業倫理(Profession-al Ethic)范疇。圖書館員應該遵循的價值取向和行為規范的內容,主要由所屬社會的政治意識形態、公民的傳統道德觀念以及圖書館的社會使命共同決定。質言之,圖書館員倫理是圖書館員對圖書館職業價值的道德判斷及其內化,它是圖書館員職業行為的道德向導,它“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圖書館員對知識、文獻及用戶的態度,如向用戶提供的文獻是否應該經過審查,用戶的借閱記錄是否可以公開,圖書館員是否應該對用戶的文獻選擇進行任何形式的干預(包括在閱讀指導名義下進行的干預),如何對待主流文化產品和非主流文化產品等”。
圖書館員倫理與圖書館權利應該是“一體二維”的關系,即兩者都是圖書館對社會的一種“誓約”,只不過圖書館員倫理是圖書館員對個人職責和行為準則的宣明,圖書館權利則是圖書館行業對自身社會責任的宣明。這說明,圖書館權利和圖書館員倫理都屬于“責任”范疇,前者表現為集體責任,后者表現為個體責任。另外,無論是圖書館權利還是圖書館員倫理都必須體現圖書館的核心價值——最重要的圖書館社會價值,因此圖書館員倫理規范與圖書館核心價值在表述上往往相互交叉、相互印證。如在歐、美、日、澳等國家或地區圖書館界發布的圖書館核心價值和圖書館員倫理規范文本中,大都同時強調維護知識自由、平等對待讀者、保守讀者秘密等原則性規范。
縱觀20世紀70年代以來的國外圖書館界發布的圖書館員倫理規范,較為趨同的價值取向是突出強調維護公眾平等地獲取知識信息的自由權利。具體地說,圖書館員應該遵循的倫理規范主要包括:平等對待所有讀者,不斷提高專業素養,維護知識自由,保守讀者秘密,抵制檢查制度,尊重知識產權,團結同事,維護專業榮譽,等等。
2、圖書館員倫理的倫理學定位
圖書館員倫理作為一種職業倫理,其核心是對職業責任(職責)的確認與踐履。可以說,圖書館員倫理是一種責任倫理,圖書館員所履行的責任是一種為他責任。因此,可以從責任倫理和為他責任兩方面來把握圖書館員倫理的實質內涵。
2.1責任倫理意義上的圖書館員倫理
“責任倫理”(ethics of responsibility)一詞首先是由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M,Weber)提出。韋伯于1919年在《以政治為業》的演講中做出了信念倫理和責任倫理的區分。信念倫理強調倫理價值的根據在于行動者的意圖、動機和信念,只要意圖、動機和信念是崇高的,那么行動者有理由拒絕對行動的后果負責。與此不同,責任倫理則強調倫理價值的根據在于個人行動的后果,它要求行動者為自己的行動后果義無反顧地承擔起責任,前者注重的是行動者主觀的“善良意志”,后者注重的是行動后果的價值和意義。
所謂責任倫理,實際上是一種以“盡己之責”作為基本道德準則的倫理,其判定道德主體之道德善惡的根本標準,在于看道德主體在一定的道德情境中是否盡了自己應盡的責任——是則善,否則惡。而判斷道德主體“是否盡了自己應盡的責任”的最重要依據,則在于看其行為的后果是否其所肩負的責任所要求的應然后果——是,就是盡了應盡之責;否,就是未盡應盡之責。這里所說的“盡己之責”,顯然是指自我責任,其邏輯起點是自我負責——對自己應承擔的角色責任盡力完成,并對其后果負責(接受問責)。對自我角色責任的擔當,是責任倫理的核心精神。因此,責任倫理也可稱角色倫理。
按照韋伯的責任倫理界定,圖書館員倫理的核心內涵是:圖書館員對自己的職業角色“盡己之責”的倫理精神。其“盡己之責”的判斷標準,從其具體承擔的崗位職責來說就是其完成職責任務的量與質狀況,并接受問責;從其承擔的社會職業角色來說,就是其對職業精神或職業價值的踐履狀況,并接受問責。韋伯說過,從事政治職業的人必須“意識到對自己行為后果的責任,真正發自內心地感受著這一責任。然后他遵照責任倫理采取行動,在做到一定的時候,他說:‘這就是我的立場,我只能如此。這才是真正符合人性的、令人感動的表現……才構成一個真正的人——個能夠擔當‘政治使命的人”。韋伯的這句話雖然是針對從事政治職業的人而說的,但對圖書館職業人員也完全適用。尤其是“這就是我的立場,我只能如此”一句,對圖書館職業人員的警示意義不可小視。其中的“我只能如此”改換為“我必須如此”也未嘗不可。如果圖書館職業人員能夠時常反思自己是否按照“必須如此”的倫理要求履行了自己的倫理責任,而且當發現自己離“必須如此”尚有距離而感到羞愧或自我譴責時,我們說他或她具有了責任倫理意識。這里的“必須如此”,顯然是指圖書館職業使命或職業精神所昭示的倫理責任。
2.2為他責任意義上的圖書館員倫理
為他責任(responsibilit to others)理論,是由法國當代猶太哲學家列維納斯(Emmanuel Levinas)首先提出來的倫理學說。為他責任說,首先假設了他者之“在”,假設了“我”與“他”的責任關系。在此關系中,他者高于“我”,超越于“我”。“我”與“他”之間處于不平等的關系。這個關系的特別之處在于它揭示了一種為他的責任關系。
為他責任有兩種表現形式:第一種是由“我”主動發起的責任,“我”主動擔當起為他的責任,想竭
力幫助“他”。不管是出于善良意志、美德,還是出于功利的算計,作為責任者的“我”是主動的。第二種是由他者啟動的責任命令,“我”是被動地承受這個命令,進而承擔起為他的責任。簡言之,是他者命令“我”擔負起為他的責任。可見,“我”的道德性品格不是由自我意志或普遍意志構筑的,而是由他者的倫理命令建構起來的。這是列維納斯為他責任的基本意思。
列維納斯的為他責任理論,至少給人們以五個方面的啟示:
第一,在“我”與他者的關系中,他者具有優先性。在“我”之外還有他人存在,而且他人優先于“我”。“他者以他的超越性主宰我,他者是陌生人、寡婦和孤兒,我對他負有義務”。他人具有優先性。“我”有能力和義務首先為他人擔負責任,他人的需求是第一位的,“我”是第二位的。
第二,“我”與他者是一種共在關系。人是在與他者的交往中長大的。交往關系首先是責任關系。他者命令“我”為“他”負責,“我”踐履責任的過程就是一個倫理主體性的建構過程。“我”調動“我”所有的資源,發揮“我”所有的能力,為他者擔責。在極端的意義上,“我”的這種擔責完全是為他的,而且是無限的,似乎是被他者困住了,就好像“我”成為了“他”的“人質”(hoatage)一般”。“我”的善性、倫理性是在這樣的過程中被錘煉出來的。因此,列維納斯說:“人類在他們的終極本質上不僅是‘為己者,而且是‘為他者,并且這種‘為他者必須敏銳地進行反思。”
第三,必須保持對他者的敬畏和對他人的尊重。列維納斯曾經說出頗具警示意義的口號:“上帝是他者”。在倫理的意義上,對他人的尊重如同對上帝的尊重一樣。對他者的責任在某種意義上折射出對上帝的責任、對上帝的敬畏。正是通過這種超越的敬畏與無限的責任,人才能時刻保持自己的謙遜,保持自己的良知與自知之明,才能學會對他者的尊重從而也學會對自我的尊重,學會對生命的敬畏。猶如法國思想家阿爾貝特·施韋澤(Alben schweitz-er)所說:“敬畏生命絕不允許個人放棄對世界的關懷。敬畏生命始終促使個人同其周圍的所有生命交往,并感受到對他們負有責任。”他者是另一個獨特的生命,為他者負責就是為生命負責,為自己負責。
第四,“我”是唯一的責任主體。對于責任主體來說,要圓滿地履行責任,首先要有責任意識——“我”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責任主體。也就是說,在責任面前要做到“舍我其誰”,“我”應該從自己做起,主動地、心甘情愿地為他者負責任,而不能被動地等待別人負責任(搭便車),更不能把責任推卸給別人,對此,列維納斯有一段精彩的話:“做人意味著過似乎與存在之中的存在不一樣的生活……是我維持著他者,是我應當為他者負責……我的責任是不可轉移的,沒有人能夠代替我。事實上,就是說我作為人的身份開始于我的責任……責任是我單獨負有的,是我在人類的范圍內所不能拒絕的。這種責任是唯一的最高的尊嚴。在唯一的標準上,我是我,這個標準就是:我是負責任的,不可替換的我,我能夠用我自己代替任何人,但是沒有人能夠用他自己代替我。”
第五,為他責任不具有互惠性。為他責任是一種單向的道德傾向——只是為他者負責而不圖他者的回報,盡管客觀上為他可能給自己帶來自我實現的快感。從這個意義上說,責任不具有互惠性。“責任是一種非交互的關系,即非對等的關系;責任并非奠定在對等、相互的關系之上,所謂擔負責任是指:為某人或某事負責而并不要求有所回報”。
對生活在群體中的每一個個體人來說,責任首先屬于倫理范疇,但是,為了警戒或懲罰嚴重故意失責的個體人,這種倫理責任就有必要上升為法律責任。圖書館員就是生活于特定的組織關系和社會關系中的個體人,這種“關系”環境,決定了圖書館員必須對處于同一關系網中的其他個體人負有倫理責任。圖書館員倫理應該屬于為他責任倫理。這里的他者包括讀者、同事以及其他相關人。其中最重要的是讀者。圖書館員倫理的“為他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在圖書館員與讀者的關系中,讀者具有優先性。圖書館員與讀者之間是一種責任關系——圖書館員有責任為讀者提供服務。而且兩者之間處于不平等關系(當然,在人格意義上是平等關系),讀者有權“命令”圖書館員,即讀者有資格要求圖書館員提供相關服務。尤其是當圖書館、圖書館員利益和讀者利益發生沖突時,應優先維護讀者利益。正如《美國圖書館協會的倫理守則》所言:“不能犧牲圖書館的讀者、同事或任職機構的權益,而為自己謀取私人的利益”。《英國圖書館協會專業行為準則》也指出:“本會會員必須盡其最大能力履行對雇主的契約。但是當大眾的利益或專業的聲譽與雇主狹窄的利益發生沖突時,假若兩者間的差異無法獲得協調,則大眾的利益與維護專業的標準必須優先考慮”。這就表明,圖書館員在認知和踐履自己的倫理責任時,應當對自己的私人利益和行為要有所約束和控制,因為“職責,我們把它看作是人們之間的約束,首先是我們自己對自己的約束”(柏格森語);“為了負起道德上的責任,一個人必須在某種意義上控制他的行為”。
第二,圖書館員與讀者之間是共在的關系。讀者的在,是圖書館員存在的價值前提,即因為讀者的需要存在,所以圖書館員才有存在的必要。相反,如果讀者不在,圖書館員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一句話,圖書館員在,是因為讀者在。正因為圖書館員的在取決于讀者的在,所以,圖書館員必須尊敬乃至敬重讀者,全身心地為滿足讀者的需要而“盡己之責”。如果圖書館員未能“盡己之責”而未得到讀者的認可,那么圖書館員的存在在責任倫理意義上等于“無”或“不在場”。可見,圖書館員的價值完全是由其“盡己之責”的責任倫理所賦予和評價的。
第三,圖書館員與讀者之間是主體間性關系。在為他責任中,他者不是集體;他者是單數,不是復數。“我”與他者之間的責任關系是主體間的關系,是個別對個別的關系,不是成員與集體的關系。所以,為他責任不同于自我責任或集體責任。讀者對圖書館員來說是一種主體性存在,而不是客體性存在,即讀者是以權利主體、意志主體(自由主體)、價值主體(選擇主體、評價主體)等個體性主體身份出現在圖書館員面前的。所以,圖書館員為讀者負責,首先是對一個個讀者個體負責,而不是為圖書館集體負責(當然,為讀者負責在客觀上帶來為圖書館負責的效果,從而達到為讀者負責和為圖書館負責的統一)。把讀者視為主體而為其負責,其實質是把讀者視為目的而不是手段。“你的行動,要把你自己人身中的人性,和其他人身中的人性,在任何時候都同樣看作是目的,永遠不能只看作是手段”。
第四,每一個圖書館員都是不可替代的責任主體。因為圖書館員的在取決于讀者的在,所以在個體意義上每一個圖書館員在滿足讀者需要、維護讀者權利方面是“舍我其誰”的、獨一無二的責任主體。要做到真正的責任主體,首先要意識到“我”不
是“我們”,“我”是一個獨立的責任主體。“一個人當他撇開那些‘我們、我們的豪言壯語,直觀地看待自己作為一個孤獨的人(我)的行為時,他就會開始萌生一種真正的、由自己個人負責的責任心。……真正的責任心蘊藏在孤獨意識本身之中,那些尚未把自己與別人、與群體區別開來的人,那些還在群體的襁褓中昏睡不醒的人,不可能建立起真正的責任心”。一方面,每個圖書館員應盡的職責無人能夠替代,自己的角色自己“主演”,必須自己履行自己的倫理責任。另一方面,每一個圖書館員都有責任從“我”做起,主動擔當和踐履自己的倫理責任,而不受其他同事是否履行責任的影響,即不等靠“搭便車”、不搞機會主義。一句話,自己的責任自己負。
第五,圖書館員的為他責任不具有互惠性。圖書館員在“盡己之責”時,不能指望讀者或同事給予任何回報。圖書館員的為他責任是超功利性的,因為超功利性和不圖回報,是為他責任的基本要義。這種超功利性和不圖回報,說明圖書館員的為他責任是以職業信念或道德良心為驅動力的主動律己,而不是某種功利目的驅使的被動服從。對為他責任的非互惠性的明確認知,是圖書館員把外在的職業責任規范內化為行為自覺的必要前提。
第六,圖書館員的為他責任具有一定的強制性。圖書館員的為他責任盡管以自覺性、自律性為基本要求,但并非不具有強制性。自律是主體認識到社會規范的合理性之后的自我約束,是主體的一種自我立法。為他責任具有道德法律性質,圖書館員的為他責任其實是圖書館員自己為自己“立法”的表現。既然是一種“立法”,就必然具有他律性,就要求相關成員必須遵守,否則應受到相應的懲罰。責任的要義之一是“應盡的義務或者分內應做之事”,要義之二是“未做成或未做好分內應做之事所應承擔的譴責和制裁”。在圖書館員倫理規范一旦成為圖書館員共同體一致承諾的“道德命令”時,這種“道德命令”就有可能也有必要轉化為“行政命令”(道德制度化),即:如果圖書館員“未做成或未做好分內應做之事”,自然難免遭到“譴責和制裁”。這種“譴責和制裁”既可以是讀者或同事的道德譴責或鄙視,也可以是上司的批評教育、責令檢討、行政處罰,嚴重者甚至可以是調離原崗位、調離單位乃至開除。可見,圖書館員的為他責任是一種自律性與他律性兼具的倫理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