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良權
莫泊桑的《項鏈》是世界文學短篇小說的精品,其“歐亨利式結尾”的精巧構思歷來為人稱道,其主題更耐人尋味。值得思考探討。傳統看法普遍認為小說尖銳地諷刺了小資產階級虛榮心和追求享樂的思想,這表明很多人是戴著深淺不同的階級局限和社會差異的“有色眼鏡”來看瑪蒂爾德這個人物形象的。筆者認為,莫泊桑是站在人性的高度塑造瑪蒂爾德這個人物形象的,表現了“修補人性,完美人格”的主題,這是中西文化都倡導的一種提升道德境界的方式。
孟子以“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這個動態的比喻表明“人性向善”是人之本性。其實每個人的性格都是多元的,既有善良、真誠、仁慈、博愛的一面,有時也會表現出自私、貪婪、虛偽的弱點。但是,人性深處本能的對善和美的追求,會產生一種巨大的力量促使人棄惡揚善,修補人性。人類從野蠻到文明,社會從落后到進步,這種“人性向善”的力量產生了巨大作用。“人性向善”的方式不外乎“內省修煉”和“環境熏陶”兩種方式。“內省修煉”就是通過自我反省加強個人修養以完善人性;“環境熏陶”就是人所生活的現實社會環境各種因素影響并促使人改過自新。孔子的弟子子貢說:“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可見,儒家弟子非常重視人性修補和完善,以期成為真正的“君子”。“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奠大焉。”這是長期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中國人普遍的文化心理。
《項鏈》的主人公瑪蒂爾德“也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姑娘”,由于只是嫁給了一個小職員。“她不能夠講究打扮,只得穿得樸樸素素”,因此她“感到痛苦”,“覺得很不幸”,于是她夢想“過著高雅和奢華的生活”;她不想去看望有錢的朋友佛來思節夫人,“因為看望回來會感到十分痛苦,由于傷心、悔恨、失望、困苦,她常常整天整天的哭泣”;為了滿足虛榮心,享受一時的快樂生活,她不惜采用“一哭二鬧三設計”的方法誘逼自己的丈夫拿出家中僅有的四百法朗去添置一件漂亮的衣裙,又厚著臉皮去她不愿見的朋友佛來思節夫人那里借到一串項鏈;當天晚上她“沉迷在歡樂里”,“陶醉在婦女們所認為最美滿最甜蜜的勝利里”。這些都暴露了瑪蒂爾德人性的弱點:沒有勇氣面對現實而且自私、虛偽、貪圖享樂。但是,她的多元性格中依然有善良、誠信的一面,當她發現項鏈丟失了以后,便四處借貸買了一串真項鏈還了回去,沒有半點請求朋友憐憫或者賴著不還的想法。更可貴的是。她毅然決然地要償還這筆可怕的債務。十年的辛酸生活,她變褥勤勞堅強:“她懂得家里的一切粗笨活兒和廚房里的討厭的雜事了”,她洗刷杯盤碗碟,洗衣服倒垃圾,“穿得像一個窮苦的女人,一個銅子一個銅子地節省她那艱難的錢”,最終“她成了一個窮苦人家的粗壯耐勞的婦女了”;更值得贊美的是,經過十年磨難的她變得勇敢剛毅,敢于面對現實。當債務還清之后的她見到“依舊年輕,依舊美麗動人”的貴夫人佛來思節時,她心態坦然,一改過去的虛榮和自漸形穢的心理——“要上前去跟佛來思節夫人說話嗎?當然,一定得去”“為什么不呢?”至此,莫泊桑塑造的這個女性完成了由外在形象美到內在精神美的人性慘補和人格完美過程。因此,本文從瑪蒂爾德生活遭遇上看,是個人的悲劇,從探究這悲劇產生的原因和土壤上看,是社會的悲劇,但從人性修補和人格完美的角度看,是人性的喜劇。
人性是超越時代、種族、階級、國界的,莫泊桑創作《項鏈》的意圖之一就是表現人性的內在精神之美,贊美人性修補、人格完美的崇高與偉大。我們可以引導學生以超越時空的眼光看待瑪蒂爾德這一人物形象,不要戴著階級拘限和社會制度差異的“有色眼鏡”來評判人物。西方人普遍信仰的基督教,非常注重引導人性向善:忌貪欲、講博愛、自我救贖、精神復活……這對歐美人的價值觀念影響深遠。因此以反映西方社會生活和人的價值觀念為宗旨的西方文學,大多嘔歌和贊美人性回歸和精神覺醒。比如雨果在《悲慘世界》中塑造的冉阿讓因偷了一塊面包而被判十九年苦役,出獄后又偷了主教的銀餐具被警察抓住,米里艾主教不但沒有責怪他,還向警察解釋說銀餐具是他送給冉阿讓的,并要求冉阿讓做一個善良的人,從此冉阿讓積善行德,成了一個不顧自己、處處幫助他人的具有善良、仁慈、博愛之心的大善人。這與儒家思想倡導的白省、改過、人性向善、道德完美有異曲同工之妙。2008年春節過后一個“良心債”故事在鄂豫兩省乃至全國引起了巨大反響,“校正”(化名)的母親19年前迫于生計,一念之差將一筆1500元的匯款據為己有。從此經受了16年的良心折磨,彌留之際,她矚咐“校正”一定要償還這筆良心債,“校正”通過媒體完成了母親的心愿。這位女郵政員的良心救贖和人性修補顯示了巨大的道德力量。這兩個例證再次表明中西文化中人性向善的共同價值追求。鑒于此,丟掉那可惡的“有色眼鏡”,從人性角度來審視莫泊桑的創作意圖,評判瑪蒂爾德這個人物形象,探討《項鏈》的社會意義,我們會欣喜的看到,超越時空、階級、種族和社會制度的人性之美在中西文化中閃亮著永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