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仲倫
譯完《往事與隨想》,完成了我此生的最大心愿,已心力交瘁。在交稿之前,我還想談談我翻譯《往事與隨想》的緣起、經過,以及巴金先生與我的相識和對我的提攜。
《家庭的戲劇》是《往事與隨想》第五卷的一部分,巴老在20世紀50年代翻譯了。我從北大圖書館借來了,逐字逐句地仔細研讀。讀時,我做了筆記,同時也發現了一些問題,有的似是誤譯,有的似乎欠妥。寫了一封言詞懇切的信,目的只是供巴老在翻譯全書、校訂舊譯時聊作參考。
出乎我的意料,我很快就收到了巴老的回信。打開一看,我頓時感動得熱淚盈眶。信中寫道:有些錯誤,他是“照英譯本譯的”,有些則是“我弄錯了,不能怪英譯者”。接著,巴老又誠懇地說:“我接受您的意見,將重譯《家庭戲劇》時,一定參考您的意見修改譯文。”
巴老虛懷若谷,傾聽我的意見,而且這些意見還不見得全對。巴老的人品、文品,由此可見一斑。這位蜚聲中外的老作家,居然讓我這個比他小27歲、當時尚無像樣的譯作問世的小資料員,替他校訂他翻譯的《往事與隨想》這樣一部皇皇巨著。
他在信中問我:
“此外,我還有一個請求,您愿意不愿意,有沒有時間替我校一遍《往事與深思》的新譯文……倘使您愿意校閱它,我就把底稿寄上。”(以上均見1978年3月25日巴金先生給我的信。)
對此,我很感動,內心很惶悚,同時也感到十分榮幸和幸福,誠惶誠恐地接受了巴老交給我的這一光榮任務。我兢兢業業、夜以繼日地對照原文,逐字逐句地校讀巴老翻譯的《往事與隨想》(第一冊,即原書的一、二兩卷)。巴老看了我的校改,很滿意。他給我寫信道:
“您的意見很好。我這十幾天在校改《往事……》,您的意見我已看到第六章,百分之九十我都采納了。我覺得您不僅相當熟悉這部書,而且您的確是‘肯花時間,肯下工夫。您的意見對我有大的幫助。”(見1978年7月30日巴金先生給我的信。)
類似的話,巴老在以后給我的信中,在《往事與隨想》第一冊后記中,以及在《巴金譯文全集·第四卷代跋》中,又多次提到,并向我表示感謝。這使我備感羞愧和汗顏。
1978年9月1日,巴老校完《往事與隨想》第一冊全稿,交給了上海譯文出版社。第二天,巴老寫信給我,談了許多事,其中還談到:“第三、四卷(即《往事與隨想》第二冊——筆者)還是要請你校對……”(見1978年9月2日巴金先生給我的信。)
我懷著感激的心情接受了巴老的這一盛情邀請。
1979年10月,《往事與隨想》(一)中譯本問世。巴老親筆題詞,送給了我一本樣書。此外,還給我寫了一封信,還讓出版社付給我他的稿費的兩成,作為校訂費。我一再辭讓,他堅持要給,后來還是給了。
1987年或者1988年,我在報上看到,巴老公開宣布:《往事與隨想》,他“已經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翻譯下去了”。這時我才萌生重譯或續譯《往事與隨想》的念頭。
巴老在1978年3月27日給我的信中說:“我翻譯這部書,也感到吃力,是邊譯邊學習,翻譯也是為了學習。”巴老尚且如此虛懷若谷,后學如我,能不顫栗觳觫,誠惶誠恐,把我一生最后一件大事做好,以慰先生在天之靈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