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知多少

徐　斌

受到的是緊張的節奏或許還有那種躁一夜細風兼雨,晨來黃葉滿地。在樹下佇立，貼在濕地上的葉子，一片一片又一片，已經難以數清。雖添加了衣裳，還是感覺到絲絲的寒意。想起孟山人“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的名句，隨口吟出“夜來風雨聲，葉落知多少”的句子來。

孟山人就是孟浩然，因為是愛自然而隱居鹿門山，故得了這個雅號。他的《春曉》對于很多人來說，具有啟蒙的意義；對于許多讀書人來說，又是引領他們步入文字領域的一條迷人的小徑。詩中的這兩句寫盡暮春之景，一個“花落知多少”透露出多少留戀和惋惜。我仿寫的這兩句，是想表現暮秋的疏離凄切，乃是“寂寞的秋的清愁”。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是指夏日已逝，秋日來臨；葉落知多少，則是指秋天打上句號，冬天開始登場。

自然，在歷經花紅葉綠果碩之后，在體驗成長打拚輝煌之后，人生需要一段沉寂，以便回味和反省，猶如河水澄清而見底；或為新一輪搏擊蓄勢，以期獲得更大收益。然而人的一生畢竟短暫，它是經不起反反復復的折騰和損耗的。如果說春天之后還有夏秋冬，還有四分之三的征途，還可以有所激動有所作為；那么秋天之后只剩一個冬了，只剩生命中的四分之一，我們還能做什么呢？

讀古詩，覺得古代詩人對這一點感受最深。“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屈原目光渺遠而蒼茫，那是一種透徹骨髓的感傷；“秋月照層嶺，寒風掃高木”，吳均抬眼望天，月冷嶺寒落木蕭瑟，那是一種流年盡失的無奈。“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這是中國五千來最痛苦的詩人的最痛苦的嘆息。人生一株樹，葉子一片片的飄落，生命一寸寸的割舍，等到滿樹的枝椏直刺蒼穹，你還有什么！毛澤東說“一年一度秋風勁，不是春光，勝似春光”，我理解偉人的胸懷和豪情，可是實事求是地說，秋風如何比得了春光呢？

聞一多認為中國文人多在儒道兩極躑躅，時而向儒時而向道。這種說法其實并不準確。除卻屈原、司馬遷、杜甫、范仲淹、陸游、辛棄疾、魯迅等等“堅定的戰士”，但說流連山水田園吟唱牧歌的莊子、陶淵明、李白、蘇軾，他們原本都是懷瑾握玉欲濟蒼生的，可是有志難伸，報國無路。就說孟浩然吧，他曾到長安，經王維引薦，求仕于唐玄宗，可是話不投機而未見用。后來他想走韓朝宗的門路，求個一官半職，也未成功。四十歲以后，才徹底絕望、無意仕途而在乎山水了。總體而言，文人受儒家的影響是滲透到靈魂之中的，盡管命途多舛舉步維艱，盡管他們總是孤獨痛苦，但是他們道德文章是中國人的集體營養，從這個意義上說，正是他們改變了和改變著中國人的集體命運。每每念及此處，常常淚眼婆娑。而勞作是需要時間的，而時光是短暫的。士人悲秋，就是這個道理。

現在已近歲杪年首，時光之腳即將跨入新的一年，落葉會帶給人更多思索和遐想。有一道作文題，叫做生命的長度和寬度，意思是壽數有限，但可以讓人生發揮更大作用，就像提高工作效率似的提高生命的效率。這話有道理。其實不僅一個人擁有的時間有限，而除去成長和養老的時間，真正能夠做點事情的時間更有限。懂得這一層，我們就能夠理解“黃葉知多少”的憂傷，就能夠把有限的時間用到該做的事情上去了。

責任編輯︱孫俊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