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旭
1976年24歲的村上龍以其處女作《近似無限透明的藍》獲得了《群像》新作家獎和芥川獎,震撼了日本文壇也震撼了整個日本社會。到2005年,這部小說的銷售量已經高達350萬冊,成為日本最著名的暢銷書之一。如此年輕的作家就獲得這么大的成就,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他也一躍跳上日本文學舞臺,備受矚目。《近似無限透明的藍》以村上龍的親身經歷為素材,描述20世紀70年代居住在東京美軍基地附近的一群青年男女,在美國文化的侵蝕下,雖然正值青春年華,日常生活卻沉浸于搖滾、吸毒、群居和暴力。他們與基地美軍士兵聚會群交,甘愿做美軍士兵的“玩偶”。青春在墮落中消磨,生命變得毫無價值。在狂熱過后,他們對前途的迷茫依然如故。作品表現(xiàn)了初涉人世的年輕人在戰(zhàn)后日本經濟高速發(fā)展時期所面臨的各種困惑、壓抑和無奈。這也是這部小說剛剛問世的時候,存在爭議的原因。這部作品中,有太多的反逆思想,不滿意現(xiàn)有的日本社會制度,也不服從現(xiàn)有的規(guī)章制度。而且,作品中又有太多的露骨的性愛描寫。這些讓日本社會輿論四起,毀譽各半。但到最后還是受到了廣大讀者和評委們的認可。
一、企盼回歸的邊緣人物
亂交派對、麻醉藥、暴力等等的描寫確實是刺激的、嘈雜的。但村上龍在這里所描寫的其實是一種嬉皮士們厭煩了、疲倦了的而又苦苦尋找不到“出口”的焦躁的生活。這些是在最初被人們所忽視的。
例如“吉山”由于回家參加母親的葬禮,勾起了他對亡母的懷念和幼時的灰暗體驗的回憶。“沖繩的年青人”也提到在自己的生活中好像是有什么不足之處,而這種不足可以在主人公“龍”吹奏的長笛之中找到。在無限的空虛感中,反而對純凈的東西有著無法抑制的憧憬。他的女朋友“玲子”也一直沉浸在思鄉(xiāng)之中,甚至在作品的最后,就連“龍”也說到“想要回到更加純凈的地方去”。他們都想“逃脫”并回歸到生命的原點。
又比如說“玲子”在文章開頭的一節(jié)中,她和“龍”一起往自己的店走的途中,撿起一片楊樹葉,回想起在中學時代曾經制作過葉脈的標本。“得了獎,還去了鹿兒島。”“在那兒,收集蝴蝶的人很多,漂亮的蝴蝶什么的比這邊多得多。”這時“龍”仰視車站的站臺說道:“已經是夏天了,真熱啊。”但沉浸在鄉(xiāng)愁中的玲子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而且,“在那兒,收集蝴蝶的人很多”所指的地方是“玲子”的故鄉(xiāng)沖繩。這里沒有用“沖繩”也許為了避免這樣的詞所帶來的感傷。
與“龍”在露天音樂廳相識的一個叫做“麥爾”的嬉皮士講述了一個叫做“瑪麗”的少女可憐的被燒死的始末。還說到“真想永遠告別這種骯臟的生活”。這樣的話沒有由主要人物說出,而是由次要人物道出。正是這種間接的表達方式使文章顯得十分的緊湊。在這段“麥爾”與“龍”的對話中,作者還使用了另一種寫作手法。“龍”聽到了“瑪麗”被燒死的事情后只是問道:“鋼琴怎么樣了?”話題被岔開了。乍看上去“龍”似乎是對女孩的死毫不關心。而緊接著出現(xiàn)了對一些點綴人物的描寫。“一些小學生從旁邊通過,在其中有一個帶著紅色帽子的小女孩。雖然后面的朋友推她,她卻站立不動,凝視著二人。被老師推了推,才又開始走了。在馬上要看不到她的時候,她又回過頭來,看了二人一眼。”在“龍”的眼中,那個戴紅色帽子的女孩毫無疑問就是“瑪麗”的象征。看上去僅僅是單純的描寫,但實際上卻是在訴說主人公的心境。在這之后,在二人的談話中,“龍”還說要飼養(yǎng)“瑪麗”留下的兔子。“麥爾”卻回答將兔子吃了,肉又少又硬。可以說這個將“瑪麗”硬拉進嬉皮士的生活中而又將其害死的“麥爾”,才是將她“吃了”的人。肉又少又硬象征著自稱二十一歲但實際上卻僅僅十五歲的“瑪麗”的未成熟。“龍”對女孩的死的悲傷完全由點綴人物間接性的表現(xiàn)出來。如果注意到了這段對話所隱含的深刻含義的話,很多人也就不會將這部作品定義為沒主體的文學了。
二、村上龍筆下的“基地”
“不是飛機的聲音,是耳后飛來飛蟲的振翅聲。比蒼蠅還小的蟲子,在眼前盤旋了一會兒,消失在黑暗屋子的角落里。”在作品開頭,作者這樣寫到。將“耳后飛來蟲子的振翅聲”誤認為“飛機的聲音”并不是空穴來風。這種寫法恰當?shù)亟淮酥魅斯钣凇盎亍备浇耐瑫r,暗示出橫田基地的存在對主人公的影響。這里對昆蟲的描寫不容忽視。昆蟲在文中貫穿始終,飛蛾、蟑螂都是常常登場。它們都是這篇作品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都起著重要的作用。首先,他們襯托出主人公生活環(huán)境的惡劣,這是毋庸置疑的。昆蟲還是主人公從夢幻般的瘋狂走到現(xiàn)實灰暗生活的過度橋。每次瘋狂之后,昆蟲總是出現(xiàn)在主人公、讀者們面前,一切又都在昆蟲的出現(xiàn)恢復了平靜。主人公又不得不回到灰暗的生活當中。此時,昆蟲成了現(xiàn)實生活的代表。主人公為了逃避現(xiàn)實,一次又一次地將其殺死、壓扁。但它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反復出現(xiàn),主人公無法逃避,無法擺脫,在痛苦中掙扎。這里其實是一種隱喻,昆蟲與主人公一樣,生活在骯臟的環(huán)境當中,命運不由自己掌握,軟弱無力。
作者開始寫這部作品是在1972年,越南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橫田基地是美軍的中轉站,美軍以其為中心不斷地擴大規(guī)模。大型運輸機和戰(zhàn)斗機不分晝夜地起落,給于基地附近的居民很大的影響。在與“麗麗”的雨夜兜風中,停泊在基地中的噴氣式戰(zhàn)斗機,打破了“龍”所構建的“城市”。“龍”所幻想出的“城市”是和諧的、安靜的。而那“噴著火焰的飛機”卻支配著一切。戰(zhàn)斗機是基地的代表。在日本,基地是美國的象征。它的存在打破了人們本來平靜的生活。他的存在,使日本成了這場戰(zhàn)爭的幫兇。在與美兵的亂交派對上,“龍”被美軍士兵用侮辱陛的語言罵道:“你們都是‘玩偶,是我們的黃色玩偶。我們一不上弦,你們就會死去。”這里美軍所說的“玩偶”不僅僅指“龍”一個人,而是指當時整個日本社會所處的位置。正因為有了這層含義文中才會使用“我們的”“黃色的”這樣的詞。在文章的最后,“龍”產生“黑色大鳥”的幻覺,它來源于戰(zhàn)斗機,是現(xiàn)代社會和社會結構的代表。主人公在這種社會體制中,變成了一只蟲,擺脫不了,任其擺布。
三、“麗麗”在文中所起的作用
“麗麗”是主人公“龍”的女朋友。對于她在文中的作用可以說是眾說紛紜。在這里,我認為“麗麗”是作者的另一個分身,她的存在是很不可思議的。她只是在開頭與“龍”談論著他們都認識的朋友,但其后作者好像放棄了對她的具體性的描寫,將她從日常生活中分離開來,只是和“龍”一個人在一起,其他人幾乎沒有看到以及提及過她。她出現(xiàn)在戶外也只有那次雨夜開車兜風,仿佛她只是與“龍”兩個人在密室里生活一樣。她總是把“龍”的朋友作為話題,給他無微不至的建議和忠告,她是“龍”的最好的理解者和庇護者。如果“龍”是作者的分身,那么“麗麗”就是第二分身。作者不僅以自身的角度去觀察“龍”而且還設定了“麗麗”這個獨特的視角。不能單純地認為作者本身與主人公“龍”是完全等同的。
在文章的結尾,“龍”產生“黑色大鳥”的幻覺,從“玩偶”中擺脫出來,在他的眼前新的世界即將展開的時候,此時“麗麗”看上去卻是個“玩偶”。此時,我們可以將“麗麗”看成是過去和現(xiàn)在“龍”的化身。雨夜開車兜風這個場景中,“麗麗”突然說:“殺了我吧!”,“龍”勒緊她的脖子的行為,可以看成是“龍”想要抹殺自己的那種沖動的表現(xiàn),最后,“麗麗”離“龍”而去,也是在暗示“龍”自身與過去的訣別。
20世紀70年代村上龍成長的年代,正是日本經濟從廢墟中崛起,進入高速發(fā)展后又走向轉型變軌的動蕩時期。日本經濟在美國政府的大力扶持下,趁著朝鮮戰(zhàn)爭和越南戰(zhàn)爭的兩次天賜良機急劇膨脹壯大,一躍成為世界上名列前茅的經濟大國。但是,快速的經濟發(fā)展并不能掩蓋日本社會日益嚴峻的社會矛盾,美國文化和美國生活方式的大規(guī)模入侵更促進了日本社會的病態(tài)發(fā)展。戰(zhàn)后的青年一代更是首當其沖的犧牲品。村上龍用其簡單而又直接的語言,揭示出這些問題,發(fā)人深省。在這部作品之后,他又出版了小說、散文、評論、劇本、隨筆等等,作品涉及文學、電影、電視、音樂、政經評論等領域,他已經成為了日本當代最不容忽視的、影響力最大的作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