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著重探討了西方女權主義對20 世紀90年代的陳染、林白、徐小斌等女作家創作的實際影響。在這幾位女作家的的文本中,女性都是空靈秀美超凡脫俗的,而男性卻萎縮卑劣,甚至缺席。她們拒絕平庸潔身自愛,守望家園追尋崇高,曲高和寡卻不肯向現實低頭,孤獨是她們永恒的主題。這是一種對長期以來的男權世界的矯枉過正的反抗。但是女性自我封閉只會帶來精神的荒蕪,最終使得女性自己“無處為家”。這并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
[關鍵詞]女性主義 困惑 絕境
作者簡介:孫玉榮(1973年-),女,山東聊城人,文學碩士,聊城職業技術學院教師。
西方女權主義者認為男人是壓迫女人的人,男人是女人的敵人,女人要獲得解放,獲得真正的權利,就必須和自己的同胞也就是所有的女人緊密團結起來,創造一種女性之間的新型關系即姐妹情誼,也就是說拒絕男人走向同性,這樣才是最安全的選擇,才能為被壓迫了千百年的女性創造一個新的顛覆男權中心的精神之邦。以陳染、林白、徐曉斌等人為代表的中國女作家深受這一觀念的影響,在她們的文本之中,女性是作為兩性關系中的主體出現的,昔日的男子漢已經變得懦弱、卑劣、丑陋,甚至被放逐于女性視域之外。她們解構理想型男性,試圖以男性形象的“缺席”顛覆男權神話。她們筆下的女性都是空靈秀美、完美脫俗的,有一種不同凡俗的由內而外的美,并且完美的只是女性,她們本能地拒絕庸俗,固守著自己的一片天地。
陳染《無處告別》中的黛二在愛情上苦苦尋覓,只是想找一個人“讓她可以把身體和生命交付與他”,黛二跟幾個男人有過身體上的接觸,可是都沒有得到精神上的滿足,莫非喜歡她,信賴她,關心她,并且有著作為一個人的真誠的本質,可是黛二覺得自己“對墨非所懷有的感情,從來不是愛情”,黛二覺得“愛情這東西不是理智可以完全決定的。他善良、成熟、親切,你可以信賴他;他才華橫溢、智慧豐富,你可以欣賞他;他腰纏萬貫、揮金如土,你可以羨慕他;他官運亨通、權勢無比,你以恭維他。但這都不是使黛二產生把身體和生命交付于他的東西,更不是委身于男人的理由。”[1]美國人約翰·瓊斯,對黛二有情有義,盼望娶她為妻,在美國他們同居了,可是她覺得“她與瓊斯之間除了性愛之外沒有什么共同的情感體驗,他們除了作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憑本能營造起來的世界外,沒有其他共同的世界,黛二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性器具在與約翰·瓊斯交合,而她內心的東西卻從不曾被喚醒。” [2]愛情的極度缺乏以及在生活中受到的種種傷害令黛二的內心世界失去了平衡,她渴望著有人可以來解救她,這時候氣功師出現了“看上去不到五十歲,體態中散發著一種底蘊十足的溫情與魅力,他那鎮定自若的神情給人一種宗教般超然的悟性。”智慧,風度,有力,鎮定自若,親切,眼睛“散發著一種征服者般無可抵御的溫情”“老天爺,就是他”這個帶有父親色彩的人立刻打動了黛二的心,她以為她尋找的人終于出現了,那個人“幾乎把她的精神和肉體全部調動起來,她甚至覺得幾年來苦苦尋索的東西終于魔幻般出現了。她幾乎把這種獲得視為一種信仰的獲得” [3]然而氣功師只是把她作為實驗品,她的追求再一次幻滅了。黛二在現實世界中固執地追求那種精神性的東西,因而受到巨大的傷害,她的靈魂無所棲息也無處告別,成為一個精神的流浪兒。
理想男性的失落是許多女作家們的困惑, 在陳染的《私人生活》林白的《一個人的戰爭》徐小斌的《雙魚星座》中出現的男性要么是一個對女性造成巨大傷害的卑鄙自私的男人,要么是一個外表漂亮內心蒼白的公子哥,要么是一個不曾在文本中露面的一個幻影,男性被從中心放逐到邊緣,而女性的主體意識被不知不覺的強化了,這也曲折表達了女性追求完美男性夢想的失落和絕望。
陳染的《私人生活》中的父親是一個傲慢而不得志的官員,在家庭中專制而霸道,拗拗發誓“我長大了一定不嫁給父親那樣的男人,他讓我和媽媽沒有依靠”,而拗拗小學班主任T先生,更是卑鄙無恥,以父親般的年齡對一個孩子百般刁難,給幼小的拗拗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并且給她成長中的身體致命一擊。俊逸的尹楠,可以說是拗拗真心喜歡的人,但是即使尹楠最后沒有離開,拗拗也不會從他那里得到真正的愛情,因為“我熱愛父親般地擁有足夠思想和能力覆蓋我的男人”“我就是想要一個我愛戀的父親!”而尹楠在拗拗的眼中不過是個孩子,無論是拗拗的父親還是讓拗拗感到受傷的T先生和拗拗曾愛過的尹楠,作者都沒有給他們以更多筆墨與正面描述, 而是將其置于負面與他者的位置。在文本中,完美的都是像禾寡婦一樣靈動秀美的女人,男性不再具有崇高的色彩,其靈魂和面貌都已模糊不清。
徐曉斌《雙魚星座》中的丈夫先天不足外強中干,情人懦弱自私,老板陰險無比,卜零迷失在精神和愛欲之間,為了擺脫精神的焦慮和情感的挫折,卜零在層層擠壓下逃離于夢中,用臆想的方式把他們統統殺死,然后走向佤寨那個神秘的地方。林白走得更遠,她否定男性的美:“男性的美是什么?我至今還沒發現,在我看來,男性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美的。”《子彈穿過蘋果》中,蓼神秘聰慧像個精靈,“父親”卻是一個卑瑣渺小的凡夫俗子,“一輩子也沒搞出什么名堂”。《同心愛者不能分手》中的男教師膽小懦弱不解風情,《致命的飛翔》展示的男女關系緊張而絕望,《一個人的戰爭》中,男性社會對女性的打擊和傷害最終使多米逃離了異性之戀而轉向了自戀。 她們如此專注于自我世界的營構與欣賞,她們的世界無人能理解,陳染《與假想心愛者不能分手》中的那個男教師根本無法聽懂“穿月白色綢衣”的女人的話,《凡墻都是門》中“母親”找老伴的條件是能聽懂她的話,“女兒”卻說:“算了吧, 這世界誰能聽懂誰的話呢?”《另一支耳朵敲擊聲》中,那個被命名為“大樹枝”的男人對黛二來說僅僅是性伴侶,根本無法在精神上與黛二溝通,下床之后,他便被黛二遺忘并永遠放逐于視野之外。黛二由此聲稱:“沒有一個男人肯于且有能力把我拉走”。
這種對男性的放逐是她們過于專注于自我世界的結果。在她們的世界中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她自己,男人根本無法進入,沒有對話便沒有精神上的溝通。放逐了男性也孤獨了自己。但是這種孤獨又不同于八十年代初女性小說中的那種對男性失望,尋覓而不得的孤獨,這種孤獨是一種源于自我內心世界,又不知道何處是彼岸的迷茫。如果說在張潔鐵凝們對男性的討伐中我們還依稀看到希望的話,那么在陳染林白的文本中剩下的只有絕望了。這種絕望與男性的缺席并不是與生俱來的一種對男性的拒絕,而是受到男性傷害以后的一種心理轉向。她們在成長過程中經歷了對男性的期待----受傷----失望-----主動告別的心理轉換,她們始終渴望能有一個伴侶能夠超越肉體而更多從精神層面肯定自己的價值和獨特性,從而確立一個完整的人的圓滿的情感構成。“超越肉體(不排除肉體)我一生都在追求這種高貴而致命的愛”。這種脫離了世俗純粹精神的愛戀在現實社會中卻屢屢碰壁,最后這群優秀的女性只能退縮到自己的一片天地中。于是同性之誼成為反抗男權壓迫的又一個新的精神領域。姐妹情誼、自戀便成為她逃避、削弱、緩解心靈孤獨的最好寄托。
《破開》中的黛二與殞楠,《一個人的戰爭》中的多米和南丹,《回廊之椅》中的朱涼和七葉,《瓶中之水》中的意萍和二帕,《羽蛇》中的金烏和羽,《私人生活》中倪拗拗與禾寡婦,都曾經擁有“深刻的欣賞、愛慕、尊重”。《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中,黛二非常迷戀伊墮人的美:“黛二看到她美得觸目驚心,石頭也會發出驚叫。”盡管如此,“我”與伊墮人的關系仍是微妙、 脆弱的,很快便被迫終結了。《瓶中之水》中的意萍和二帕一度情投意合最后還是不能相互理解。《無處告別》中黛二與繆一、麥三之間的欣賞和愛戀也被生存的處境瓦解得分崩離析。同性之誼宛如一塊一碰即碎的玻璃,一個虛無縹緲而又迷障重重的夢。在其違背傳統道德的世俗觀念的生活中,一旦有男人插足,她們的情誼便立即瓦解了。于是在親歷了愛情、婚姻、友情、事業多重絕望之后,這群純潔孤傲的女性只有逃離。她們走向了自我的自由, 走向遠離人群的“一間自己屋子”同時也走向了自我的封閉。鏡中的自我成為心靈最后的避難所。這群美麗的女人,孤傲敏感卓爾不群,獨立高處曲高和寡;只好顧自水邊,自歌自舞,臨水照花,顧影自憐,在鏡像中反復體味自己感受,自己迷戀自己,在這過程中自我認知自我滿足。她們愛戀的是一個鏡像化的自我,同時也僅僅期待鏡像化自我的愛戀。
這種純粹的女性世界正如純粹的男性世界一樣,是不完整的。這種故意的排斥,絕對的置之不理并非屬于自然人性的態度,女性自我封閉只會帶來精神的荒蕪,最終使得女性自己“無處為家”。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女性的這種自戀與自閉是女性對自己缺乏自信的一種過度補償,在男權社會中,女性整體處于一種弱勢地位,女作家們試圖通過這種矯枉過正的努力來實現兩性平衡,但是這種補償不僅不利于兩性的和諧,反而削弱了女性內在的力量。一味的逃離、迷茫,聽憑自己欲望的放逐,不去與異性進行溝通與交流,只能使兩性關系陷入僵局,使自己陷入越來越孤獨的境地。其中的尷尬正如丁帆教授所言“當女人不再需要男人的時候,當女人決定退出這個鮮活的情感世界的時候, 那么這個世界就會變得暗淡無色, 成為一個悲慘世界……當這個世界不再需要男人的時候, 這個世界離它毀滅的距離也就愈來愈近了,誰最愿意看到這悲劇的一幕呢!”
注釋
① 陳染 嘴唇里的陽光·無處告別 [M]武漢 長江文藝出版社,第85頁
② 陳染 嘴唇里的陽光·無處告別 [M] 武漢 長江文藝出版社,第98-99頁
③ 陳染 嘴唇里的陽光·無處告別 [M] 武漢 長江文藝出版社,第124-125頁
參考文獻
[1]西蒙·德·波伏娃:[法]第二性 ,[M]北京 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
[2]陳染 嘴唇里的陽光·無處告別,[M] 武漢 長江文藝出版社
[3]林白 子彈穿過蘋果·瓶中之水 [M] 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