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杰
摘要:摩爾元倫理學思想以遠離現(xiàn)實、否認倫理學理論對實踐具有指導意義而飽受質疑,然而,我們今天回顧其思想并非如我們通常所理解的無任何實際社會意義與學術價值,它恰恰給了我們一個深刻的現(xiàn)實啟示,即中國倫理學何以把握現(xiàn)實,倫理學家何以把握理論知識。
關鍵詞:摩爾;元倫理學;倫理學危機
中圖分類號:B82-06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2589(2009)08—0008—03
一
麥金泰爾在《德性之后》曾經(jīng)指出倫理學面臨著兩大困境:一是當代道德語言與道德實踐處于嚴重無序狀態(tài),二是在人們對自亞里士多德以來的目的論倫理學信仰產(chǎn)生懷疑之后道德哲學家對道德的世俗化謀劃歸于失敗。[1]322今日,倫理學在中國正在遭遇一種雙向危機,即對倫理學的質疑不止于社會對以捍衛(wèi)某種社會落后、腐朽、專制和丑惡為使命的“衛(wèi)道士”的過敏,甚至對社會倫理道德是否具有客觀性的規(guī)范性也持有懷疑態(tài)度。倫理學家深深“感受”現(xiàn)代性條件下作為人文社會科學知識的倫理學知識日益遭受社會個人及其群體的信任危機。這種“質疑”發(fā)端于社會文化或思想中的一種反智識主義而蔓延發(fā)展于對社會倫理道德的懷疑甚至否定,并最終演化為道德虛無主義。這種反智識主義表現(xiàn)為兩種類型:一是對智性(intellect)、知識的反對或懷疑,認為智性或知識對于人生有害而無益。這與20世紀以來理論界對科學主義的反動潮流和后現(xiàn)代主義的反理性主義潮流的存在有密切關系。另一種則是對我們一般視為“社會良知代言人”的知識分子的懷疑和鄙視,這種懷疑主要集中于對知識分子所謂良心身份的懷疑,進而對其所倡導的價值觀采取批判的態(tài)度。
當下中國存在的對倫理學家的懷疑有著現(xiàn)實的社會心理學的基礎,即“以懷疑或保留的態(tài)度為基礎,對技術知識的尊重通常與對抽象體系所持有的實用態(tài)度并存。”[2]78也就是說,它可以追溯延綿于對專家的信任危機。按照吉登斯的觀點,對專業(yè)知識的信任通常是建立在我們一無所知對信息極端不對稱基礎上的。但這種信任互動存在著一對難以克服的矛盾:一方面讓信任有需求的空間,另一方面又讓主體產(chǎn)生不可回避的懷疑與不信任:對人們無法掌控的事情,人們的選擇都是在毫無理由的前提條件下進行毫無理由的質疑。當這種矛盾出現(xiàn)為專業(yè)知識生產(chǎn)者獲悉之后,就會產(chǎn)生深刻的失落感,即對自己的智識產(chǎn)品的社會功能產(chǎn)生懷疑,從而導致自身身份的認同危機。
摩爾是西方元倫理學的先驅者和創(chuàng)始人。1903年摩爾發(fā)表的《倫理學原理》一書,摩爾認為,以往的倫理學總是將不可定義的善理解為“自然客體”或超“感覺的實在”,從而犯了“自然主義的謬誤”,并且它還誘使心靈接受著各種錯誤的倫理學原理,而根本不給倫理判斷提供理由,進而無法使倫理學科學化。摩爾把邏輯分析方法引入倫理學,將倫理學分為關于知識的科學(元倫理學)和關于實踐的科學(規(guī)范倫理學)兩大類型,標志著元倫理學的興起。但這使得現(xiàn)代倫理學理論的進展越發(fā)知識技術化和理論實用化,越來越注重理論本身的實踐解釋力和可操作性,當然這也是與其所在的特殊時代和她所面對的社會現(xiàn)實問題直接相關的。元倫理學反思、追問實踐倫理學理論的根本性前提與可能性基礎,探究、審查實踐倫理學理論的合理性、有效性。摩爾開創(chuàng)的元倫理學通過對理論的或分析的與實踐的或行動的倫理學的區(qū)分,被稱為倫理學領域的“哥白尼式革命”。研究《倫理學原理》不僅有助于今天倫理學的研究內(nèi)容及方法的把握與深化,更有助于我們對當代中國倫理學危機反思與重建。
二
摩爾在《倫理學原理》這部開創(chuàng)了元倫理學或分析倫理學從而在倫理學知識內(nèi)部對倫理學合法性進行系統(tǒng)批判的偉大著作的“序言”中指出:“照我看來,在倫理學上,正如在所有哲學學科上一樣,充滿其歷史的困難和爭論主要是由于一個十分簡單的原因,即由于不首先去精確發(fā)現(xiàn)你所希望回答的是什么問題,就試圖去回答”[3]1。摩爾對傳統(tǒng)倫理學者“問題意識缺乏”的職責對我們今天依然有警示作用。對我們來說可能并沒有因為分析倫理學的持續(xù)討論而予以明晰。這是因為20世紀以來,由于“邏輯—實證”哲學專注于自身的知識合法性和科學性證明,倫理學知識由以往外向型合法性訴求轉變?yōu)閷ぶ陨淼闹R合法性和科學性證明,最終因其自身的“價值無涉”而歸于“科學知識”的知識合法性身份。從知識社會學的角度看,“科學認知主義的訴求”危機表現(xiàn)為對哲學、乃至所有人文社會科學作為“科學知識”門類的科學特性或知識身份的認同危機,經(jīng)過馬克斯·韋伯的詳盡分析,最終推向“事實與價值的兩分”,認為社會科學皆因其“價值無涉”而無法在關乎文化價值意義的情況下,獲得其作為“科學知識”的知識合法性身份。[4]我們依然需要認識倫理學學科的性質,我們需要對時代問題進行倫理學視角的解讀,作為一個學術群體或“學術共同體”就如同其他社會群體一樣“每一個群體都想發(fā)展出自己的視角,并且未感覺到受到對現(xiàn)存秩序的公共解釋的束縛。”[5]169盡管存在“知識地域性”的局限性,但我們依然需要抱有“禮失求諸野”的態(tài)度解決現(xiàn)實中面臨的各種理論與實踐問題,透過學科視野進行認識論上的分析。
毋庸置疑的是,當下在分析哲學路徑下的摩爾倫理學研究可以說“已經(jīng)相當深入”,以至于無需再費功夫研究摩爾(包括羅素)在元倫理學誕生與發(fā)展中的貢獻了[6] 1。但是,我們依然需要做一個簡單的勾勒,明晰摩爾《倫理學原理》在元倫理學中的地位和意義。傳統(tǒng)哲學的進路都是從“知識論”(或認識論)作為哲學起點,分辨真假對錯,進而在此基礎上建立形上學的原理原則,是為本體論、宇宙論、人性論的課題,再在此基礎上探討倫理學的規(guī)范以及其實踐方案。尼采通過權力意志論顛倒了柏拉圖主義的基本學說——對于存在的理解,使得西方形而上學得以壽終,從而預示了技術統(tǒng)治時代的到來。這標志著哲學從本體論、認識論角度轉向到價值論,哲學的價值論轉向已經(jīng)初步在學界達成共識。這種轉向出現(xiàn)在19世紀中葉,它的標志是一種自覺的以價值問題為主題的哲學理念的誕生。“價值判斷”與“事實判斷”分離是哲學價值論轉向在倫理學領域的反映,這不僅促成了元倫理學的形成及衰變,更使得人們意識到以生活實踐為旨向的倫理學理論與實踐價值突顯。
摩爾的元倫理學理論是科學主義思潮的典型代表,元倫理學家們對于經(jīng)驗、常識和科學的尊重,所具有的健全的科學意識和深厚的科學素養(yǎng),不僅僅開啟了西方元倫理學從倫理學知識內(nèi)部批判其合法性的先河,使得元倫理學占據(jù)西方倫理學主流思潮之地位。摩爾《倫理學原理》開創(chuàng)的元倫理學關注于分析倫理學的概念、判斷及命令表達的邏輯關系、功能、證明、研究倫理學語言、語辭(術語),這為倫理學理論研究的規(guī)范性提供了全新的要求,也為倫理學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視角,卻也導致現(xiàn)代西方元倫理學日益滑向形式主義、遠離社會現(xiàn)實生活的“不良”學術傾向,進而導致1970年代以來以羅爾斯的經(jīng)典著作《正義論》的“軸心式轉折點”(哈貝馬斯語)。在這個過程中,倫理學對產(chǎn)生于社會各領域中的種種道德難題展開了廣泛的研究,進而形成了一個新的分支學科或者學科形態(tài)——應用倫理學或者說重新確立規(guī)范倫理學的主流地位。這一轉向的社會意義和理論意義都是現(xiàn)實而又積極的。換言之,倫理學從元分析理論向規(guī)范理論的復歸或應用轉型是“現(xiàn)代西方倫理學進入當代最新發(fā)展的重要理論標志之一”。
三
關注摩爾作為元倫理學家的社會價值,或者說關注人文知識分子的學術使命問題。二十世紀的人文知識分子有著兩種獨特的傾向,一是二十世紀的西方哲學家有著強烈的學術自覺意識 ,“它的自身意識不斷增長。哲學家們比以往更認真地對待他們的行動目的以及實現(xiàn)這個目的的適當方式”[7] 15。這種自覺或自身意識的增加一方面源于所謂“非學術人士包括公共思想家邊沁、密爾斯賓塞和自然主義者達爾文等思想的沖擊”,使得“摩爾的《倫理學原理》可以看作是英國學術界感到他們的權威受到外來‘激進觀點的挑戰(zhàn)因而可能威脅他們的生計時所做出的反應。這種挑戰(zhàn)既威脅了他們作為哲學專業(yè)最佳代表的地位,也威脅了他們作為未來一代精英的教師的地位,而這種反應所引發(fā)的‘革命最終導致了分析哲學在英語哲學中的主導地位。”[8]5另一方面是作為批判知識分子的思想者受到嚴厲的身份質疑,這或者表現(xiàn)為對知識分子墮落與淪喪(典型表現(xiàn)為專家、學者淪為既得利益集團的馬前卒,或者淪為權力與財富的諂媚者)的批判,或者表現(xiàn)為學術的不自覺,或者按照馬爾庫塞在《單向度的人》一書中的理解,這些實證主義、分析哲學由于把語言的意義同經(jīng)驗事實和具體的操作等同起來,并把既定事實無批判的接受下來,從而把多向度的語言清洗成單向度的語言,從而使其哲學成為單向度的“肯定性思維方式”的哲學思考。
我們今天重新關注摩爾的元倫理思想,需要運用一種知識社會學的視角,也就是說,通過對摩爾《倫理學原理》這一他在性的倫理學理論資源個體文本的分析與考察,通過“確立這種思想風格的特殊的形態(tài)學;重建它的歷史和社會根基;在于負載群體的社會命運的關系中的流布和影響范圍。”通過摩爾元倫理思想產(chǎn)生的廣泛社會影響可以看出,“作為職業(yè)或專業(yè)的倫理學者,其職責和義務不是為人們提供道德勸告和確立一些具體的道德標準,而是對倫理學作為一門學科進行知識論的建構;雖然他作為一名普通的社會成員仍會面臨現(xiàn)實具體的道德問題、發(fā)表他的個人意見,但在處理道德問題時,他的職責地位所賦予它的權力和能力,與一個普通人對此所擁有的權力和能力是完全一樣的。……一個專注于知識、學問或理論的書生,在面對和處理實際道德問題時比他人顯得更無能和更無知。……摩爾所做的工作就是拉開和保持倫理理論與道德現(xiàn)實之間的應有距離。”[9] 156-157這恰恰是理論之于實踐發(fā)現(xiàn)問題的意義所在。馬克思指出:“一個時代的迫切問題,有著和任何在內(nèi)容上有根據(jù)的因而也是合理的問題共同的命運:主要的困難不是答案,而是問題。因此,真正的批判要分析的不是答案,而是問題。……每個問題只要已成為現(xiàn)實的問題,就能得到答案。”“因此,每個時代的謎語是容易找到的。這些謎語都是該時代的迫切問題。”[10]203我們今天走進摩爾元倫理思想就在于通過這一“個體借以接近歷史現(xiàn)實的問題定義、概念和范圍并不是什么別的東西,只不過是從那些已成歷史的經(jīng)驗之網(wǎng)中取出的樣品。但是,這些經(jīng)驗的聚合體也只不過是先期發(fā)生的、試圖在一個社會的與精神的現(xiàn)實永遠變動不居的世界里為其定位的、努力的、由歷史合力實現(xiàn)的結果。”[11]1-2也就是說,我們在研究摩爾《倫理學原理》所展現(xiàn)的對倫理學知識合法性挑戰(zhàn)的思想與其存在,是需要通過某種耦合,尋助于我們當下生活空間的合意。
馬克思曾經(jīng)指出:“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生產(chǎn)中發(fā)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關系,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chǎn)力的一定發(fā)展階段相適應的生產(chǎn)關系,這些生產(chǎn)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jīng)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xiàn)實基礎。”[12]32社會結構變化的動力來源于社會內(nèi)部的矛盾運動。人類實踐中的現(xiàn)實世界是由既定的社會關系組成的,人的社會交往活動、人的行為思想意識等主客觀總是受體現(xiàn)為一定的社會關系的各種有形與無形的行為秩序的規(guī)范與約束。我們之所以對摩爾《倫理學原理》這一“外域性”倫理學知識進行知識社會學的解讀,并試圖有所裨益于中國當下倫理學知識合法性的建設或思考,乃在于通過實現(xiàn)對摩爾《元倫理學》所展現(xiàn)的倫理學知識合法性批判精神。“實現(xiàn)一個充分的社會學歸因,要經(jīng)歷兩個階段:(a)揭示這種歸因在意義層面上的對應物,(b)證明這種歸因在經(jīng)驗因果性的水平上是充分的。”[11]12唯有清晰的梳理這一點,對中國倫理學知識合法性的當代思考甚或建設才有更為全面的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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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ter Moore
——A Perspective of Chinese ethics Crisis today
LI Xi-jie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Suzhou University, SuZhou, JiangSu 212123;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JiangSu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ZhenJiang Jiangsu 212003)
Abstract: Moores meta-ethics once thought by the people's criticism, because it is far away from reality; deny the theory of ethics of guiding significance for practice. But today it seems but a positive significance, because it let us know how to face the reality of Ethics, and we how to research ethics.
Keywords: Moore;Meta-ethics;Ethics Crisis
(責任編輯/彭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