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科軍
摘要:審美現代性以反思的態度來體驗現代生活,從而表現出三種生存策略與形態特征:審美現代性是現代性自身矛盾發展的產物,它反叛由工具理性主導的社會現代性;審美現代性追求一種差異性的價值,顯示出求新求變的美學特征;審美現代性的發展受到社會現代性的制約,它必然在社會結構中處于邊緣化地位。
關鍵詞:審美現代性;反叛性;差異性;邊緣化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09)14—0109—02
自從19世紀晚期“審美現代性”誕生以來,人們不斷地打破古典美學的原則,試圖在藝術與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中確立新的價值標準。但是,審美現代性的發展并不順利,它受到傳統與現實的多重制約,未能改變由啟蒙理性設計的社會工程。由此,審美現代性不得不以一種反思的態度來體驗現代生活,從而表現出反叛性、差異性與邊緣化的生存策略。
一、反叛性的審美現代性
審美現代性不僅僅是涉及到美學原則的問題,它在總體上表現出對現代社會的反叛,它只有在現代性的矛盾結構中才能得到理解。
現代性在啟蒙運動興起后就已經出現了,并逐漸成為支配世界的原則,它涉及到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多個層面,即韋伯所說的世界的“去魅”與合理化過程[1]。雖然現代性設計了一套與傳統斷裂的價值信仰和社會秩序,但是現代性內在的矛盾也日益明顯,在19世紀晚期形成了相互對抗的兩種現代性——社會現代性和審美現代性。
社會現代性又稱資產階級現代性或市民現代性,具體表現為工業化秩序和中產階級的價值標準,如理性崇拜、科技萬能、市場價值、法治社會等等。審美現代性又稱美學現代性或先鋒派的現代性,它“傾向于激進的反資產階級態度,它厭惡中產階級的價值標準,并通過極其多樣手段來表達這種厭惡,從反叛、無政府、天啟主義直到自我流放。”[2]審美現代性強調個體的自由,反對社會管理秩序對人的束縛壓制,批判資產階級市儈主義習氣。簡言之,審美現代性體現了對社會現代性的反叛,現代性成為矛盾結合體。
社會現代性用啟蒙話語宣揚人類解放的宏大理想,憑借理性的力量闖入生活世界的各個角落,構成了主導價值領域的支配性原則。理性主義引導著人類從古典社會走向現代社會,資本主義生產力為這種轉變提供了巨大的物質推動力。但是,工業革命的后果卻使社會現代性的弊端暴露無遺——資本主義創造了巨大的物質財富卻導致了分配不公和兩大階級的對抗,人類享用了更多的消費產品卻與大自然疏遠了,科層化管理創建了高效率的社會秩序卻使個人喪失了自由。審美現代性正是在批判這種社會現代性的惡果時誕生的,它從一出現就具有強烈的批判性。19世紀晚期的西歐都市街頭出現浪蕩子,藝術領域出現先鋒實驗,哲學思想中出現非理性主義,這些審美現代性的現象都與啟蒙理性相悖,在所有價值領域都有體現,顯示了總體性的反叛立場。
其中,文藝領域中爆發的現代主義運動的反叛性特別明顯。這種反叛行為最初發生在先鋒派藝術中,之所以是先鋒,不是因為它出現的最早,而是它承擔了文化的先鋒功能。先鋒藝術在形式上堅決不落俗套,走向非理性、晦澀、變形,掙脫中產階級的溫文爾雅,表現出憤事嫉俗,追求自我的獨特體驗。先鋒藝術在內容上堅持藝術自律,把藝術看作不受社會規則制約的領域。盡管個人無法改變現代社會的結構,無法打破現代社會的規則,但是個人能創造出獨立自足的藝術價值,藝術自律為個人從日常生活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提供了可能。然而,藝術自律又造成了藝術與現實的分離。如果遠離現實,先鋒藝術就失去了作為反叛性力量的存在意義,就不構成對現實的對抗,反而會認同現實而被社會加以體制化,進而成為社會體制力量的一部分而失去反叛性。
在體制化的威脅下,審美現代性采取了新的反叛策略。當先鋒藝術失去反叛性時,審美現代性就將這種反叛形式否定掉,以尋求新的反叛形式。從早期的先鋒派到精英的現代主義,再到彌合階層趣味差別的大眾文化,審美現代性不斷地否定、反叛自身。卡林內斯庫列舉的現代主義、先鋒派、頹廢、媚俗藝術、后現代藝術正是審美現代性走過的反叛蹤跡,他認為,“美學現代性應被理解成一個包含三重辨證對立的危機概念,對立于傳統;對立于資產階級文明(及其理性、功利、進步理想)的現代性;對立于它自身,它把自己設想為一種新的傳統或權威。”[3]總之,審美現代性自始自終都顯示了反叛性的立場。
二、差異性的審美現代性
除了強烈的反叛性之外,審美現代性還體現為一種差異性的價值追求。差異性是現代性的內在矛盾的必然產物,是審美現代性得以自我確證的形態特征。啟蒙運動興起后,社會彌漫精確計算的氛圍,相信歷史的線性發展,整個社會都按照工具理性的邏輯來運行。藝術也曾經被納入到啟蒙的總體化運動中,成為宣傳啟蒙的手段和工具。但是,藝術并不能被完全規則化,它有異于社會現代性的特征,即對差異性因素的追求。社會現代性追求秩序化而抹平差異性,審美現代性反叛社會現代性而追求差異性,差異性構成了審美現代性的形態特征。
從差異性的角度而不從同一性的角度來看,現代性的內在矛盾就是一種差異因素的共存,審美現代性的反叛就是不斷地呈現差異性因素的過程。只有在差異中才能呈現自我的意義,差異總是“對文化秩序的威脅”[4]沒有差異就不構成審美現代性的反叛。
審美現代性與傳統斷裂、與現實不和諧的差異性特征,在現代主義那里表現得特別明顯。波德萊爾當年曾對現代性作出論斷:“現代性就是過渡,短暫,偶然,就是藝術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變。”[5]這說明差異性是現代藝術的重要特征。審美現代性強調藝術形式的求新求變,廢棄了古典的形式技巧,把理性的邏輯置換成精神自由的需要,精心選擇奔放的線條、零亂的構圖、異常的色彩,肢解了自然和人體,瓦解了神圣。內涵的不可把握,形式的不斷變幻,充分展示了差異性的美學原則。先鋒派以來的藝術,派別林立,藝術主張繁多,每個流派都以不同于自身之外的派別而自居,都以差異性作為自我地位的確證。在藝術實踐上,先鋒藝術家們以對現實不妥協的態度表達內心的愿望。現代藝術不再宣揚資產階級的進取精神,在主題與表達上越來越晦澀、主觀化、非理性,越來越遠離世俗道德,以全新的方式顯示了自身作為差異的存在。現代藝術使人在差異中獲得全新的體驗,例如現代小說《局外人》正是把個人當作了社會的異己分子,荒誕派戲劇把人的生存看成了荒誕而不是合理,現代繪畫褪盡了還原性。現代藝術自身沒有能夠準確地敘述的主題內涵,它只能在總體化的對立面顯現差異性的意義。總之,審美現代性意味著“一個重要的文化轉變,即從一種由來已久的永恒性美學轉變到一種瞬時與內在性美學,前者是基于對不變的、超驗的美的理想的信念,后者的核心價值觀念是變化和新奇。”[6]審美現代性沒有先在的規定,沒有固定的模式,只有瞬時的差異性體驗。
三、邊緣化的審美現代性
盡管審美現代性具有強烈的反叛性,呈現出差異性,但是它也不得不采取邊緣化的生存策略。審美現代性是依靠社會現代性的發展才得以產生的,并受到后者的制約,因此它必然在社會結構中處于邊緣化地位。
審美現代性的邊緣化地位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來看:
首先,審美現代性一方面拒斥工具理性,另一方面卻又把理性的邏輯貫徹到底,理性與規則的主導地位仍然沒有動搖。當現代科學技術的精確性和可分析性滲入藝術后,技術化手段成為藝術創作與評價的參照坐標。現代藝術的形式實驗廣泛采用了色譜分析、代碼重組的方法,這都得益于技術的力量。“從印象主義的自然色彩、色彩區分與光學混合的三原則到不僅在調色板上分離色調而且在畫布上隔離筆觸的點畫法,這種運動是認識論的,它是建立在有助于畫家更忠實于真實的色彩科學之上的。”[7]科學技術的因素制約著藝術的創新,藝術不可能拋棄技術而實現創新。藝術所提供的豐富體驗超越于科學的冰冷形式,但是藝術的創作與欣賞卻又不得不依靠精細的科學分析。由現代藝術呈現出的審美現代性,并沒有與工具理性絕緣,它力圖超越技術又依賴技術,因此它也只能在普遍崇尚技術的社會中處于邊緣地位。不過,這種邊緣化的生存策略非常有效,審美現代性總是打破工具理性的邏輯編碼、把技術的秩序撕裂成碎片,它最終沒有被技術所同化,確保了自身的獨特性。
其次,審美現代性的存在還依賴于商業活動,它在客觀上有助于提高商品的價值。例如,現代藝術的整個生產與消費過程就不能完全獨立于商品交換的邏輯。藝術家在擺脫了教會和貴族的庇護之后,利用藝術產品來賺取收益,以此來確立自主性,這一追求又使藝術家陷于商業交換的洪流。社會為藝術的生產與消費提供了便利,也把藝術納入進市場交易體系。由此看來,審美現代性并沒有與它所反叛的商業價值相隔絕,它的美學價值反而可能增加商品的符號意義,適應多樣化的消費需求,進一步強化商業活動的規則。在強大的商業規則面前,審美現代性經常被用來點綴現實。當今社會的多種因素都被打上審美的商標在意義領域流通,化妝品、流行時裝的廣告充斥人的生活,商業消費行為強化了,真實的需求迷失了。在現代社會中,審美現代性不是獨自行使價值判斷的,它要通過博物館、藝術拍賣行、大眾傳媒、商業公司來認定與傳播審美價值;如果不為人所知,它只會消失在抽象的觀念中。
審美現代性試圖在秩序化的社會中重建新的生活空間,但它又無法采取社會現代性的建設方案;并且,面對已然形成的社會生活,審美現代性不能徹底取代社會現代性,審美現代性的建設工程來竣工還很遙遠。
參考文獻:
[1]馬克斯·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M].于曉、陳維鋼等譯.北京:三聯書店,1987:15.
[2]馬泰·卡林內斯庫.現代性的五幅面孔[M].顧愛彬.李瑞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48.
[3]馬泰·卡林內斯庫.現代性的五幅面孔[M].顧愛彬.李瑞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16-17.
[4][英]斯圖爾特·霍爾.表征:文化表象與意指實踐[M].徐亮、陸興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239.
[5]波德萊爾.波德萊爾美學論文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485.
[6]馬泰·卡林內斯庫.現代性的五幅面孔[M].顧愛彬.李瑞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9.
[7][法]安托瓦納·貢巴尼翁.現代性的五個悖論[M].許鈞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56.
(責任編輯/王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