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中國歷史中歷來被看作是最偉大、無私的人。無數(shù)的文學作品歌頌母親以無比的慈愛與堅韌養(yǎng)育子女,用自己的犧牲換取下一代的幸福,構(gòu)筑了一個個母性神話。直到張愛玲的出現(xiàn),她以女兒特有的敏感,發(fā)現(xiàn)母愛的殘缺,用犀利的筆觸,顛覆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母親形象,毫不留情的打破了母親頭上籠罩的神的光環(huán)。
孤苦無依的悲情女兒她們也曾索求母愛,卻在被母親疏忽、與母親沖突后決然地站在母親的對立面來審視母親,在這種審視中,籠罩著母親的神性之光被剝離,女兒看到的是母親卑微、自私的生命本相。對于母親們來說,她們不是不愛女兒,而是更愛自己。以至于在面臨選擇時,本能的選擇自己,放棄女兒。在女兒的心目中,母親是與她不對等的成人,具有她尚不具備的能力,是人世中第一個值得信賴的人,是遇到困難時最本能的想到的求助者。但母親卻在感情與經(jīng)濟的沖突中選擇了后者。這不能不說是女兒的一種悲哀。
《傾城之戀》中,離婚的白流蘇受到哥嫂的排擠而向母親尋求安慰時,白老太太只是“一味地避重就輕”,拋下一句:“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跟著我,總不是長久之計。倒是回去是正經(jīng)”,然后翻身朝里睡了。流蘇在她母親的床前凄凄涼涼地跪著,當她想抓住母親作最后的哀求時,發(fā)現(xiàn)母親不知何時離開了。流蘇心里終于明白:“人人都關在他們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撞破頭也撞不進去。她似乎是魔住了,她所求的母親與她真正的母親根本是兩個人。”
在女兒需要傾訴溝通、尋求保護的時候,流蘇的母親是缺席的,在女兒身陷囹圄呼救的時候,《十八春》中的曼楨的母親更是惡意缺席。曼楨被軟禁在大姐曼露家中,受到姐夫的摧殘和凌辱達一年之久,最盼望的是得到母親的幫助,但她知道母親害怕家丑外揚,又是個沒主意的人,指望母親的搭救是沒有用的,唯一的希望是母親肯把這件事情的真相告訴她的男朋友世鈞。但是母親在這里又一次扮演了一個令女兒深感痛心和失望的角色。為了錢,為了靠上暴發(fā)戶的大女兒曼露,顧太太不但沒有挺身而出,設法救出女兒,相反當曼楨的男朋友世鈞到她家尋找曼楨時,也依然守口如瓶,該說的沒說,從而喪失了救出曼楨的最后機會,也徹底葬送了女兒的愛情和幸福。
像這樣的母親,張愛玲的小說里還有很多,比如《花凋》里的鄭太太,為了怕丈夫發(fā)現(xiàn)自己的私房錢,寧可看著女兒“一寸一寸的死去”;《金鎖記》中的七巧更是這類母親的極端。
家庭中本應該是最親密的母女被金錢和禮教生生拆成了陌路人。母性在畸形的社會里失去了關愛兒女的本能。張愛玲曾說:“自我犧牲的母愛是美德,可是這種美德是我們的獸祖先遺傳下來的,我們的家畜也同樣具有的——我們似乎不能引以為傲。本能的仁愛只是獸性的善。”在張愛玲看來,自我犧牲似乎只是本能的善,并不是值得頌揚的美德。而作為人的本能首先便是要維護自我的生存。中國長久以來的男權(quán)社會中“母親”自身經(jīng)濟地位的缺失,使得維持自身生存的本能被極度放大,連自我犧牲的“獸性的美德”都蕩然無存,這不能不說是一個人性的悲劇。
在女兒的眼淚中,神圣的母親尚且如此,更何況其他人呢?張愛玲用自己的作品向人們證明著人的孤獨與自私,也包含著對人生的諷刺。這是她從舊式的封建貴族家庭生活中體驗出來的獨特感受。母親長期出國,父母離異和壓抑的家庭氛圍,這種特殊的童年經(jīng)驗給張愛玲的一生都打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母愛缺失的陰影反映到作品中便有了女兒對母親形象的否定和瓦解。作為一位女性作家,張愛玲所寫的一系列母親形象,傳達了張愛玲對人生的感悟以及對文化敗落命運的思考,對“母性神話”的解構(gòu)既是對女性命運的思索,也是對人性的思索,對時代的思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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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張愛玲.張愛玲典藏全集:第8卷.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O03。
[3]周芬伶.艷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中國華僑出版社,2003。
李穎慧,河南鶴壁職業(yè)技術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