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掛上了樹梢》一文是蘇教版選修教材《現代散文選讀》的第三專題“是什么讓我們感動”即抒情散文專題中的一篇文章。綜觀全文,蕭紅是用寫實的手法從一個特定的角度描寫了日偽統治下的哈爾濱,對其病態進行了沉痛的揭露:中國的富家小姐、外國紳士太太在舞場的作樂嬉笑與中國爛腳乞丐在街邊的嗚咽哀號、盲人賣藝時頭部的歪曲構成了極不協調的畸形對此。作者憤慨道:“瞎人他摸不到春天,他沒有。壞了腿的人,他走不到春天,他有腿也等于無腿。”讓讀者不由感慨:在日寇鐵蹄下的“春意”只能引來嘆息。這就是在民族危機深重的歷史時期,作者蕭紅那熾熱的反帝愛國情緒和強烈的民族意識以及同情弱者、悲憫貧苦的感情。那么,作者在本文中表現的僅僅是她強烈的民族意識嗎?
蕭紅走的是一條獨特的文學道路,蕭紅的創作沒有經歷一般小資產階級女作家大抵要經歷的由抒寫自我轉向反映社會的過程,恰恰相反,蕭紅經歷的是由普遍情感形式轉向個性化情感形式的過程。同樣,她的人生路也是充滿坎坷。童年的生活并不幸福,從十七八歲到三十一歲去世,蕭紅在每個城市住過的時間不超過一年,即使是在上海這一座城市,她還搬過七八次家。這是不是意味著蕭紅從未有過安定的“家”呢?威廉·布萊克說,時間是一個男人,空間是一個女人。作為一個女性,蕭紅以她對空間的敏感意識到家鄉這個觀念。她的第一任未婚夫汪恩甲沒有給她一個家。結識蕭軍后,二人沒有固定收入,僅靠蕭軍當家庭教師和借債勉強度日,生活非常困苦。但他們患難與共,感情融洽。最重要的是,1932年11月,蕭紅、蕭軍從歐羅巴旅館搬到道里商市街25號(今哈爾濱道里區紅霞街25號),有了自己的家。故此將自己的第一本散文專集命名為《商市街》,是不是也能表明蕭紅對這個“家”的重視和眷戀呢。與蕭軍分手后,經歷了一番波折后,在1938年與端木蕻良結婚直至1942年1月在香港逝世。期間也是顛沛流離,“家”無定所。
蕭紅是無法將家等同于某個特定地方的。對蕭紅來說家是寄托身心的溫暖所在。一直在戰亂中流離四方的蕭紅渴望安寧并努力營造一個家,但是,家只能是她永遠的憧憬和追求。顯然,她不認為汪恩甲、蕭軍、端木蕻良的那個男性故鄉可以涵蓋自己的故鄉。相反,在對“家”的理解和認知上,蕭紅更多表現的是一種個體意識,在蕭紅的作品里大多表現對童年故鄉的回憶,比如她的《呼蘭河傳》,作品通過對自己故鄉的回憶,以樸素率直、凄婉細膩的筆調,真實而感人地再現了她童年時代東北農村黑暗、落后、愚昧的社會生活,揭示了舊的傳統意識對人民的束縛和戕害,表達了她對家鄉人民苦難境遇的深切同情。
由于日寇的侵略,“家”對于蕭紅來講更成為一種奢侈的概念。離亂一次次擊碎了蕭紅一生為之期盼的關于家的夢想,因而家于她有著巨大的魅力,無家的思緒時時困擾著蕭紅,使她長久地陷入深深的寂寞之中,而且無家的陰影郁積在蕭紅心頭,在她內心形成了難以言說的無家情結。可以說由故鄉情結出發而抵達的家園意識是蕭紅由于現實種種不盡人意而尋求的精神寄托,她的憶舊與懷鄉共生,家園意識與尋找精神家園共存,這些又都是通過作品憶舊這根藝術主軸而展開的。在這最令人心動的家園意識中浸潤著蕭紅的懷鄉血淚,這無聲血淚呈現著她生命的苦難和光輝,使她的作品所躍動的生命光華動人而燦爛,表現出了對精神家園的深情呼喚。在她的作品中我們可以充分地體會到蕭紅對故鄉的熱愛和關注,這是一個游子對自己生命和文化之根的追尋,而這份追尋本身充滿了理性的審視與批判。
法國作家烏納穆諾曾說,當生命的寒冬即將到來的時候,仍然可以發覺那轉變成為記憶的春天的甜蜜如昔,而往昔的記憶終將萌芽再現為新的希望,而這些希望是從來不曾實現過的。也因為它們從來不曾實現,所以,才能保有它們的純樸與純凈。家對于蕭紅而言,就是那不曾實現的夢,便是呼蘭河遙遠的記憶。
再來看看蕭紅在作品里寫的一句話,“快樂的人們,不問四季總是快樂;哀哭的人們不問四季也總是哀哭!”作者是不是在想,我們什么時候才能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家園?
徐君善,江蘇運河高等師范學校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