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飲酒·結廬在人境》是膾炙人口的名篇佳作,那淡遠閑適的意境,對人生真諦的感悟,與大自然契合的和諧境界,在讀者中產生了強烈的心靈共鳴,獲得審美的體驗。
詩的前四句用清麗淡雅的語言概括了詩人歸隱田園的愜意與滿足,將詩人的生活志趣和人生態度和盤托出。“心遠地自偏”,作者在精神上、心靈深處,已經對爭名奪利的世界淡遠、超脫、漠然,“心遠”的天空澄明遼遠。平淡純美、質樸自然,言約意豐。
中間四句寫景狀物,詩人用平淡的敘述,不假雕飾的語言,摹畫出一幅淡遠幽雅的自然圖景,把主觀情感的抒發承載于客觀景物的描繪之中。
“詩言志”,靠的是形象。形象是詩人審美理想的載體,寄寓著詩人的主觀情感。不同物象會寄寓作者不同的情感,甚至同一物象在不同詩人筆下甚或在同一詩人筆下,也會因作者的處境、主觀情感的不同而承載不同的情感。在歷史長河中有相當一部分自然物被感情化為物象后,具有穩定的承載意義,此謂意象。陶淵明的大部分詩歌都采用了寄托和象征的藝術手法,其筆下的鳥、菊花、松等,都寄寓了其主觀情緒,展示著詩人的內心世界。他詩歌中的“南山”出現頻率比較高,詩人如此鐘愛它,不可能僅僅是實指一座山,也應該有所寄托吧。通行的注釋“南山”即廬山。沈從文的文章《“商山四皓”和“悠然見南山”》(生前未發表)則認為南山指“商山四皓”。我認為后一種說法更有道理。若“南山”是用“南山四皓”之典,則更能恰當地表現作者的情感。南山四皓先是避亂遠禍,隱居商山,后有出山輔政之舉,故陶淵明視其為圣賢。“南山”為虛,是一種精神和象征,就與作者的心境、追求和諧地融為一體,營造出物我合一的藝術畫面,給人以浮想聯翩的余地,含蓄地表達了作者的思想、情感。若把“南山”坐實為廬山,就失去了原詩所具有的藝術魅力。
作者在東籬采菊之時,“悠然”地“見南山”。這看似“悠然”的生活,其實并不悠然、愜意。這里的“悠然”并非什么也沒想,而是有“真意”的,這“真意”是什么?需在“南山”里追覓。陶淵明的曾祖陶侃是東晉開國元勛,官至大司馬。陶淵明出生于一個沒落的仕宦家庭。他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敬慕曾祖的功業,年輕時就有“大濟于蒼生”之志,把建功立業、光宗耀祖、重振家業作為自己的奮斗目標,他一次次出仕。但魏晉時期,社會動亂,政治黑暗。“不愿為五斗米折腰”的他,不得不去危圖安,隱居田園。盡管田園幽靜恬美,生活閑適愜意,在心靈與生活上,找到了自己的棲止之所,但在他的心靈深處依然跳動著建功立業、光耀門庭的思緒。想“大濟于蒼生”卻又不愿屈從流俗,想清高自守卻又難舍濟世情懷。陶淵明在仕與隱、美好的田園與丑惡的現實中徘徊、掙扎,在“悠然”中追憶往事,在溫馨的夕陽中,孤獨與幻滅、失落與感傷油然而生。我們在品讀陶淵明作品時,覺得陶淵明在優美閑適的田園生活中,該是多么悠閑愜意啊!但作者當時的孤獨寂寞痛苦,心靈的撕裂,又有誰理解呢!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山林、夕陽、飛鳥、秋菊、東籬構成了一幅天然優美、自然靜謐的田園圖畫,作者在這里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建立起了自己的精神家園。“山氣”是作者心中的一片澄明之氣,而“飛鳥”回歸于此佳趣橫生的“山氣”中,正暗示著人的生命與自然生命的呼應共鳴,渾然一體。而且飛鳥早出晚歸,遠近覓食,有困頓勞碌疲憊緊張,也有安頓休息輕松愉悅,該去則去,該回則回,一切順其自然。那飛翔的鳥兒寄寓著作者渴望不拘世俗、自由自在的心靈!作者感受自然,參悟人生,豁然開朗:那份纖塵不染的至真性情才是自己的真正追求;返樸歸真、回歸自然才是自己的真正歸宿。詩人陶醉自然,物我兩忘,人格獲得了獨立自由與發展,痛苦不安的心靈在大自然中獲得了寧靜與慰藉。詩人似乎進入了一種神情恍惚、虛無縹緲之境,與作者心目中若隱若現、若影若幻的“南山”,共同傳達出一種玄遠、高渺、朦朧的老莊哲理,令人咀嚼不已、回味無窮,具有永恒的藝術魅力。
最后二句,是通篇的點睛之筆,全詩的總結:作者領悟到的生命真諦,想要把它說出來,卻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就是說作者心靈的激蕩是生命的感受,邏輯的語言不足以表現它的微妙與整體性。“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顯然,這里的“真意”已隱含在上文中,無需言明,“忘言”二字具有“此時無言勝有言”的藝術效果。
王云鵬,山東省濰坊市濰坊七中高三(五)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