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社會的最新能量

邱立本

很少有一個年頭，會帶來如此強烈的焦慮感。2009年是一個讓全球緊張不已的年份。它承載著太多的歷史周年紀念，也隱伏很多的歷史的反撲。不僅歷史學家在關注所有大小事件的周年紀念，每一個決策者也都關注它和現實與未來的互動。過去虛應故事，自我陶醉式的紀念，也許只能繼續發揮鴕鳥的功能。越來越多人要追根究底，要總結歷史的教訓，關切昔日、今日與明日的互動。

關鍵在于體制內變革的速度，是否可以追上體制外挑戰的速度。鄧小平在1979年的改革開放之初，對政治改革念念不忘，但在1989年之后，就不再是議事日程。這形成了內部缺乏權力制衡的機制，容易造成權力的濫用。這種現象到了今天，就發展出中國獨有的國情：社會力的澎湃，超越了政治力的限制。

因為今天的中國社會就是一個孫悟空社會。老百姓在市場經濟的突破中，煥發了民間的智慧，可以不斷與公權力和既成體制博弈。2009年的關鍵詞之一就是“山寨”。從“山寨手機”到“山寨春晚”，都展示了中國草根力量的崛起。它進入了某種灰色的地帶，在知識產權和法律的模糊狀態中，從江湖挑戰殿堂的“潛規則”。“山寨”似乎代表了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永遠不信邪，向壟斷的權力說不，并且還可以創造出自己的替代品和行動空間。

“山寨”中國的背后，就是一個孫悟空社會。它以奇特的方式，跳上跳下，精力充沛，又可以拔毛幻變，細胞分裂，一呼百應，不斷沖破權力的壟斷。它敢于大鬧天宮，與鐵扇公主和牛魔王大戰，而孫悟空社會的武器，就是互聯網和手機。

2008年的中國歷史的突破，就是中國網民的數目飆升至2q5億以上，成為世界第一。這樣規模的群體所煥發的能量，可以沖破任何的信息的鐵幕。代理服務器的發明和廣泛應用，讓防火墻成為過時的“馬其諾防線”，更不要說手機的用戶人數，也超過了6億，冠絕全球，而手機短信的廣泛應用，也使過去的媒體封殺變得沒有意義。

過去一兩年間，網上的力量就彰顯孫悟空社會的上升力量。廈門Px事件就是一個顯例，從網內到網外動員的巨大力量，讓廈門人搶回免于污染的自由。而陜西周老虎事件，也顯示網民不懈的堅持，終于使盤根錯節的官僚系統認錯，沖破了官官相衛的陋習，也避免真相永遠被捂著的命運。

這背后當然就是中國社會力的蓬勃發展，民間的公民社會的崛起。就以川震來說，來自全國逾100萬的志愿者，涌到災區救人，展示了中國民間的組織力和爆發力。他們之間也許是萍水相逢，但透過互聯網和手機短信，自由組合，沒有經過官方的組織，卻可以在一周之內動員至100萬人，以小編隊的方式，趕往現場，救出了不少本來被壓在斷瓦殘礫中的災民，也使一些劫后余生的同胞，不致因失救而死。因而百萬川震志愿者當選了《亞洲周刊》2008年的“風云人物”，因為他們展現了同胞愛和人道主義精神，顯示了中國一股元氣淋漓的民間力量，也勢將影響中國歷史的進程。

川震志愿者也扭轉了孫悟空社會的不羈形象。他們不是只會搞怪，整天山寨調侃，而是可以在危急的時候，該出手就出手，犧牲自己，仗義救人，尤其這100多萬的志愿者，有一半是“80后”一代。他們過去被視為“小皇帝”，在6個大人——父母親、祖父母、外祖父母的撫育下集萬千寵愛在一身，往往只看到自己的肚臍眼，自私自利，每天就是上網打電動游戲。但一場川震下來，“80后”的負面形象一掃而空。

孫悟空社會代表了民間真實的情懷、彈性的策略、多元的人脈和活力無窮的創意空間。他們建立了一個山寨式的世界。因為中國是山寨文化的沃土，草根階層有太多的能量需要釋放。他們往往長期被邊緣化，被主流的權力所忽視。只有在山寨文化中，他們才可以抒發自己被壓抑的感覺，才可以展現他們反權威、反壟斷的精神，走出那些自相矛盾的主流論述，也走出被意識形態所主宰的語境。

山寨文化的尖兵是挑戰權威的，但絕對不是反精英的。剛好相反，他們尊重知識與創意。那些為翻版DVD或網上美劇、日劇翻譯字幕的“小資”，都比賽外語和專業知識，甚至建立了自己的品牌的“字幕小組”。他們很多人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自己的興趣和打破對外國影視的限制，以“維基”協作的方式，為外國的流行文化，賦予了不可或缺的附加值，也使中國社會對國際主流價值有更深入的認識。

要了解2009年的中國，就不能不了解山寨中國要了解山寨中國，就不能不了解孫悟空社會。這是2009年中國的最新視點可以看到中國權力生態的微妙轉變，從政治移向社會，從江湖挑戰殿堂。而這一切都從中國信息結構改變開始，從網絡和手機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