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英
[摘要]伴隨著網絡對社會事件的關注,“欺實馬”、“躲貓貓”、“俯臥撐”、“范跑跑”等流行語不斷涌現,被人們反復套用、化用,甚至延伸到現實語境中。網絡流行語是網友在虛擬空間發起的一場語言“狂歡”,其含義約定俗成。甚至成為集體認同的標識。
[關鍵詞]網絡流行語解析
網絡流行語,是指伴隨著現實社會事件的發生。在網絡上幾乎同步發生、迅速流行、風靡于網絡內外的熱門詞語,有時還被稱為“網絡雷詞”或者“網絡熱詞”,從屬于網絡語言。
網絡流行語是語言系統對社會現實最敏感的反映,它不僅是一個獨特的語言現象,還是一個深刻的文化現象。
一、網絡流行語的外在特點
1、簡潔明了,易記易傳
一般講,網絡流行語都是由重大事件和風云人物引發,傳播速度極快,這與流行語的切中要害又簡潔明了的語言特征不無關系。根據語言交流的經濟性原則,網絡流行語一般只有3—6個字,句式簡短,很少運用長句子和復雜句式,易記易傳。在海量信息潮涌和注意力經濟主導的網絡語言環境下,語言經濟性原則被發揮到極致。
“做噩夢”、“躲貓貓”和“俯臥撐”僅3個字就簡潔凝練地完成了對新聞事件的命名,直指這三起非正常死亡事件官方解釋中的蹊蹺之處,并且將輕松平常的做夢、游戲、運動與沉重的死亡聯系起來,形成極大的語言沖擊力;“周老虎”將陜西華南虎照事件簡略為3個字,輕松涵蓋了其中繁瑣的事件過程、復雜的人物及其行為,儼然成為含義豐富的新諺語。以“范跑跑”為汶川地震中落跑老師范美忠命名,“跑跑”二字極其簡單,幼齒化的疊字形式還帶有幾分嘲笑和惡搞的味道。借用簡約凝煉的流行語,網民參與相關新聞事件的討論時,不需多余的解釋說明,就可簡單指稱,提高了交流速度,符合網絡追求高效的交流習慣。
2、標新立異,但俗奇巧
新異性是網絡流行語一個顯著特點,主要體現在詞匯和語法兩個方面:一是對舊有詞語的變異新用及新詞新語的創造,如“打醬油”在網友的追捧下竟然被賦予了“漠不關心、冷跟旁觀”等全新含義,并衍生出“醬油黨”、“醬油男”等一系列詞匯;一是突破常規語法限制,活用詞性和句式等,造成奇崛的陌生化效果,比如網絡中很流行的“副詞+名詞”句式,“太CNN”、“很老虎(虛假)”、“史上最牛……”等。網絡提供了發揮想象力和創造性的空間,網絡流行語松脫了傳統書面語言的束縛,往往構思奇巧,突破常規,標新立異,同時又具有坊間俗語的親切感,朗朗上口,雅俗共賞。
3、反諷隱喻,富于張力
“躲貓貓”、“做噩夢”、“周老虎”等流行語經過網友機智的加工發酵,已經變成了意味深長的反諷和隱喻,富于語言張力。人們使用這些流行語,既在談論相關事件,又脫離相關背景,泛用于社會生活中的各個領域,談笑戲謔間充滿了諷刺的意味。隱含著網友對某一現狀的不滿和批評。如呼喚真實誠信時說:“不做周老虎。真相拒絕躲貓貓”等。
4、復制簡便,類推性強
網絡流行語往往結構靈活。詞意泛化,預留了很大的互動空間。可以在不同的場合、不同的對象上任意復制、戲仿,靈活套用,帶來更多的新鮮感和互動積極性。如在“很黃很暴力”和“很傻很天真”的基礎上提煉出的“很×很××”句式,這一韻律跳動的開放句式被廣泛化用于各領域,如“條款很黑很霸王”等。而“躲貓貓”、“俯臥撐”等固定的詞語也被活用于很多場合,如“漲價方案還在躲貓貓”、“俯臥撐做還是不做,這是個問題——哈姆雷特”等。類推使流行語的所指一再變幻、延遲,如此使用語言符號不單是為了表達意義,更是一種借由能指與所指的語言玩耍,說者和讀者共同分享再創造的樂趣。網友樂此不疲地將流行語輻射到各個領域,游戲式的互動中無形擴大了事件影響,也延續了流行語的生命力。
二、網絡流行語流行的內在動因
美國學者布賴特(J.B.Pride)在他的《社會語言學》一書中提出了“語言和社會結構共變”理論:當社會生活發生漸變或激變時,作為社會現象的語言會毫不含糊地隨著社會生活進展的步伐而發生變化。中國處于社會轉型期,社會結構和社會生活的變化程度不可謂不激烈。截至2009年4月18日,工信部發布最新中國網民人數為:3.16億,占中國總人口的24%,仍然為全球網民最多的國家。隨著互聯網的發展,知情權、話語權、注意力等重要的社會資源正在被重新分配。在中國大陸傳統媒體監管較嚴的情況下。網絡被當作相對最自由最草根的平臺。越來越多地主導了輿論的方向。網絡流行語爆發就是轉型期中國的社會結構和語言系統共變的產物,其產生并迅速流行的動因主要存在于以下幾個方面:
1、網絡觀照現實的熱情。
近年來,通過網絡傳播引起關注的社會事件激增,而且幾乎每一個熱點新聞事件都會催生出一個或多個網絡流行語,是公眾參與公共事務討論的重要方式,流行語的風靡本質上是一種無法阻遏的對公共空間和民主權利的社會性集體呼喚。因此流行語現在幾乎成為網絡民意的風向標。
2、年輕人的參與熱情。
網絡流行語的頻發也與中國網民結構有關,流行語的語言特征迎合了網民主體的心理需求。根據CNNIC歷次網絡發展研究報告顯示:十多年來,中國的網民群體急速增長。但35歲以下的網民一直占網民總數的80%以上,35歲以下中青年網民是網絡流行語最重要的創造者和使用者。年輕群體處于生命的活躍期。對社會變化感知敏銳,想象力創造力強,并且具有較強的表現欲和叛逆性,網絡流行語的新異簡潔、諷喻戲謔、互動空間大等特點契合了他們創新求變、顛覆傳統、主體參與和游戲的心理需求。
當下中國社會。青年人處在現代性與自我認同的掙扎中。生存焦慮感和角色歸屬感并存,心理上既要追求真我個性又渴望得到認同。因此他們主動創造新奇反叛的流行語。追求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期望凸顯自我;另一方面又常常將流行語作為群體標簽,從眾跟風使用,標示自己“網絡達人”或“憤青”的身份,以獲得一種“彼此同在、心領神會”的歸屬感和認同感。他們出于“使用與滿足”的動機做出使用或不使用某個新詞語的個人選擇,這些選擇不斷累積匯合,就決定了哪些詞匯在網絡上流行或消失,也決定了它們的生命周期。可以說流行語是反映網民社會心理需求的集體作品。網絡流行語折射出了一種叛逆、浮夸、去中心和玩世不恭的社會心態,反映了這個時代大眾化、娛樂化的審美情趣,從傳統內斂文化到這種社會心態的轉變,在中青年網民群體中最強烈地表現出來。
3、草根文化的網絡基礎。
網絡的去中心化、匿名性和互動性為流行語提供了相對寬松自由的語言環境和技術條件,加速了新詞產生和擴散的生命周期。通過簡便的點擊、回復等操作,網民就可以迅速而廣
泛地制造熱點、傳播流行。網絡使流行語呈現爆炸式的增長態勢。從前口口相傳的流行語,其孕育和擴散過程可能需要幾年。但網絡強大的復制能力和傳播潛能,使流行詞朝夕成熟、轉瞬遠播。
以巴赫金的狂歡理論觀照網絡流行語,我們可以發現:網絡就像狂歡中向百姓開放的“廣場”。匿名性使權威界限消融,中心和邊緣變化。草根網民獲得空前的表達自由。在網絡這個“熄滅了燈光的舞臺”上,各種被壓抑的語言行為呼嘯而出。網絡流行語,某種程度上就是巴赫金所謂的“雜語”:高下混雜、專事騷擾、擅長破壞。這種草根群體熱衷的網絡雜語狂歡,不單單抵制官方話語的大一統純化努力,而且造成了語言自由轉義的歡鬧場景。網友在玩游戲一樣地隨意轉義、拼貼、戲仿中,體會到了藐視、突破和顛覆既有語言權威帶來的快意,呈現了一種推崇個性、平等和自由的現代草根文化。
三、網絡流行語的傳播意義和社會價值
網絡流行語引起一些語言學家的擔心,認為這些語言近似“網絡黑話”,粗鄙而缺乏規范,“會否沖擊傳統語言秩序”,要求規范網絡語言,凈化漢語環境。而大多數網友則對流行語肯定有加。將流行語的風行看做“庶民的勝利”。究竟我們該怎樣看待網絡流行語的傳播意義和社會價值呢?
確實,按維特根斯坦的說法,思考本質上就是使用語言,當人們習慣于這種戲謔的語言及游戲心態,可能會逐漸改變人們的價值觀念。“流行語大雜燴”近于后現代理論家伊布爾·哈桑所謂的后現代“中斷反諷”。即泯滅了基本原則和范式后多重性、散漫性、荒誕性的游戲表達,長此以往,也許會累積并塑造一種娛樂至死、政治冷漠、反理性的社會心理。在“躲貓貓”、“草泥馬”(嘲弄網絡反低俗化的變體臟話)、“河蟹”(和諧)等后現代語言游戲中,任何神圣的東西都可以被戲弄和篡改,政治熱情和對公共領域的追求有可能被游戲化的、娛樂化的文化體驗所遮蔽,所以針對某一社會事件的網絡討論鋪天蓋地,流行語異常火爆,但是實際情況也許是“寬度達1英里,但深度僅1英寸”。照目前的情況,網絡流行語雖誕生于對現實社會的觀照,然而大多數網民已經不再持有精英式重建精神家園的使命感。一些學者承認互聯網不是預想中的烏托邦式的公共領域。在狂歡的造語運動中,比言辭準確純正更重要的是網絡上人們自由言說、解構權威的話語權利。但是筆者認為上述理由不足以讓我們對網絡流行語抱持簡單的“道德恐慌”態度,在中國當下的社會情境中,網絡民意的政治作為盡管偏離精英們的期待,但考慮到傳統媒體的輿論一律,網絡流行語即便缺乏深度和嚴肅性,但作為松動輿論空間與公民政治參與的一種方式,也是值得肯定的社會前進動力。
另一方面,網絡流行語是漢語言最具活力的生長點,它的產生和傳播符合現代社會現實,其存在有特殊的價值和意義。在世界各地都有網絡流行語、網絡俚語現象,它已經成為精神緊張的現代生活中宣泄情緒、自我解壓的一種方式。大陸的網絡流行語和世界其它國家地區稍有不同的是,由于處于社會轉型期,社會事件高發,負面情緒累積,因此在政治領域的流行語噴吐量最大,多是“準公共參與”的語言游戲,這種語言游戲客觀上促進民主的公共空間的拓寬,另一方面充當了“社會情緒泄壓閥”。無意中起到了宣泄不良情緒、維持社會穩定的作用。
再者,網絡流行語是社會集體意志約定俗成的產物,蘊含了大眾普遍的愛憎情緒和價值判斷,甚至成為一種大家彼此心領神會的認同標簽。因此,流行語現象很難以個體意志或政黨意志為轉移,雖然存在網絡敏感字詞屏蔽等規范技術。但事實證明,網民不但發展出字母縮寫(如zf指代政府,xz指稱西藏)等反語言規范的策略,而且會激起更猛烈的心理反感和語言抵抗。
實際上,網絡流行語大多生命短暫,網絡技術加速了新詞語的誕生和傳播,同時也縮短了詞語生命的周期。一哄而上的跟風以后,新鮮感消失,網友注意力轉向更新鮮的事件,一些詞匯無須規范,自會因使用減少而慢慢消亡。而有些符合語言發展規律并能為社會公眾所接受。具有一定的社會交際功能和生命力的。可能會變成集體記憶的一部分,經過沉淀,詞意和用法逐步明確下來。成為漢語言系統中固定的常用詞匯。
總之,伴隨新聞事件誕生的網絡流行語現象,是一種無法回避和規范的既成語言事實,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并遵循網絡傳播和語言發展的自身規律。漠視其存在或試圖強制規范,都不是我們應取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