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莉華
摘要:目前,國內外史學界對早期蘇美關系研究興趣點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十月革命后美國資產階級赦視蘇維埃政權的原因,二是美國對蘇維埃俄國進行武裝干涉的原因,三是20世紀20年代蘇美經濟關系,四是1933年蘇美建交問題。
關鍵詞:蘇聯;美國;國際關系;史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D851.29;D871.29
文獻標志碼:E
文章編號:1008-0961(2009)04-0086-03
鑒于蘇美關系的重要性,對蘇美關系進行研究一直是學術界較為關注的研究領域。冷戰結束后,國外史學界,特別是俄羅斯史學界發表了不少關于1917--1933年蘇美關系的檔案文獻、著作和論文,對從十月革命到蘇美建交這段時期兩國關系的重大問題重新進行研究。與冷戰時期相比,國內外學者,特別是美俄學者的研究有了長足進展。一方面,學者們擺脫了意識形態的束縛,可以暢所欲言;另一方面,由于學術交流活動頻繁,俄美學者在研究工作中能相互利用和借鑒對方的檔案材料和最新研究成果。因此,他們對很多問題的看法比較接近客觀事實,對某些具體問題的研究結論也逐漸趨向一致。本文擬就國內外史學界,特別是中、俄史學界對這一時期蘇美關系的研究作一簡要綜述。
目前,國內外史學界對這一時期兩國關系研究興趣點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美國資產階級敵視蘇俄的原因
就這一問題有幾位學者的研究值得一提。蘇聯學者B.П.佐洛杜金、B.Л.馬里科夫在《十月革命與美國國內的政治斗爭》(《蘇聯歷史問題》1957年第10期)一文中,從蘇美兩國經濟制度的差異探討了美國敵視蘇維埃政權的原因:蘇維埃俄國的經濟基礎是生產資料公有制,而美國實行的是生產資料私有制。因此,十月革命后,當蘇維埃政府頒布銀行、鐵路、礦山和大工業企業國有化法令時,遭到了美國資產階級的一片反對和斥責。一些國會議員甚至把布爾什維克黨沒收地主土地和工業企業的政策稱之為盜竊。
近些年,不斷有學者從政治制度和文化傳統的差異來探討美國資產階級敵視蘇維埃政權的原因。中國學者劉建飛在《美國與反共產主義——論美國對社會主義國家的意識形態外交》(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一書中,從兩國政治體制差異和美國反對暴力革命的政治文化傳統的角度對這一問題加以分析。他認為,美國實行的是建立在自由主義基礎上的資產階級民主制度,而蘇維埃俄國廢除了資產階級議會制,實行一黨執政、立法和行政合一的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治制度。由于兩種政治制度根本對立,因此時任美國國務卿的考爾比說,蘇維埃政權不是基于公眾的支持,而是靠“暴力和狡詐”上臺的,是靠著“殘酷鎮壓所有反對派以繼續保持其地位的”。劉建飛還從美國建國后資產階級對法國大革命和巴黎公社革命的態度,來說明美國政治精英有反對暴力革命的傳統。他引用美國國務卿蘭辛的話說:“我相信,在野蠻和毀滅生命財產方面俄國革命的恐怖遠遠超過法國大革命。后者至少擁有政府的外形,并制造了合法的偽裝,而前者哪一樣都不具備。沒有權威、沒有法律。它是一個沸騰的、專制與暴力的大鍋爐。我想象不出對一個國家來說還有比降臨到俄國頭上更可怕的災難。”
中國學者王曉德從布爾什維克世界革命思想與美國希冀成為世界領袖的愿望存在明顯沖突的角度,來分析雙方敵視的根源。他在《美國文化與外交》(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0年)一書中指出,美國資產階級認為,美利堅民族是上帝的選民,受上帝之托對人類的歷史發展和命運承擔著一種特殊責任,它有義務將文明帶給非文明的落后地區,把后者從苦海中解放出來。這種天賦使命的虛幻神化反映在美國對外政策上,使美國政府認為自己對維護世界其他地區的民主、自由和人權負有不可推卸的道義責任。現在,布爾什維克通過暴力建立了完全有悖于美國資產階級價值觀念的社會制度,并聲稱用世界革命的方式向其他國家輸出自己的價值觀念,作為上帝的選民,美國自然要負起上帝賦予的神圣使命,維護堪稱西方乃至世界文明楷模的美國式民主制度。如果我們不能理解美國傳統文化中的這種救世主心態,就很難理解美國資產階級對布爾什維克及其世界革命思想的憎惡之感。
中國學者劉建飛還認為在美國反對蘇維埃政權和共產主義的各種因素中,宗教也起了一定作用。他說,在美國很多人都是虔誠的基督教信徒,對宗教的任何攻擊和批判都會引起他們的反感。布爾什維克則是馬克思主義的忠實信徒,馬克思是徹底的無神論者,宣揚宗教是鴉片。這種無神論的宗教觀必然會招致基督教徒的不滿和排斥,加之基督教教義本身就存在排斥其他信仰的傾向,因此在美國資產階級政治精英們看來,馬克思主義和共產主義簡直就是“異端邪說”。
二、美國對蘇俄進行武裝干涉的原因
關于美國和協約國出兵蘇維埃俄國的原因,蘇聯史學界長期認為是協約國對蘇維埃政權本能的敵視。但近些年,俄羅斯學者就這一問題的觀點發生了明顯變化。他們開始逐漸認同國外學者的結論:盡管美國敵視蘇維埃政權,但是在蘇維埃政權成立之初,美國并沒有公開出兵顛覆布爾什維克黨政權的計劃。美國政府擔心直接武裝干涉會引起公眾輿論的反對,激起俄國民眾的強烈反美情緒;擔心出兵行動會使美國失去其在國際上的道義威信;擔心日本借干涉之機實現其獨霸遠東的圖謀。當然,美國最顧慮的是直接出兵會喪失與布爾什維克打交道的回旋余地,使俄國最終倒向德國的懷抱。Г.H.謝瓦斯佳諾夫院士主編的檔案文獻《蘇美關系:不承認的年代(1918—1926)》(莫斯科,科學出版社,2002年)披露了美國為了使蘇維埃俄國繼續留在協約國陣營對德作戰與布爾什維克黨進行接觸、談判的情況。很多學者認為,導致美國和協約國直接出兵蘇維埃俄國的契機是《布列斯特和約》的簽訂。在中國學者王曉德的《夢想與現實——威爾遜“理想主義”外交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美國學者羅伊·沃森·柯里的《伍德羅·威爾遜與遠東政策》(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4年)、德·戴維斯、尤·特拉尼(音譯)的《第一次冷戰:伍德羅·威爾遜在蘇美關系上的遺產》(莫斯科,奧爾馬新聞中心,2002年)、俄羅斯學者9.A.伊萬尼揚的《為了人民的利益還是違背人民的利益:1917--1933年蘇維埃俄國的國際政策》(莫斯科,科學出版社,2004年)中,對此基本持一致看法。他們認為,《布列斯特和約》簽訂后,蘇維埃俄國退出了帝國主義戰爭,美國和協約國希望俄國繼續留在協約國陣營對德作戰的企圖徹底破產。由于俄國退出一戰,綿延2500公里的東部戰線不復存在,協約國在西部戰場的壓力大大增加,英國、法國等協約國很快就作出了出兵蘇維埃俄國的決定。此時的美國仍然對出兵舉棋不定。但捷克斯洛伐克軍團叛亂為美國的干涉提供了絕好的時機和借口。在協約國一再敦促下,在國內外,包括俄國主張干
涉人士的鼓動下,在迫于日本已經派兵先行進人遠東的壓力下,威爾遜總統終于作出了出兵的最后決定。
三、20世紀20年代蘇美經濟關系
在這方面,國內外學者著墨最多的是1921—1923年美國對蘇維埃俄國的饑荒援助。1921年,蘇維埃俄國遭受了史無前例的嚴重饑荒,波及三十多個省,受災人口達3350萬。關于這場饑荒的原因,冷戰時期的蘇聯史學家多強調饑荒是武裝干涉和國內戰爭帶來的嚴重后果;美國和西方歷史學家則認為,饑荒的根源在于蘇維埃政府及其實行的社會政治、經濟制度。布爾什維克對饑荒負有直接的、不可推卸的責任。蘇聯解體后,美俄學者大多認為饑荒是由包括革命和戰爭在內的諸多因素導致的嚴重后果。俄羅斯學者H.Ш.齊赫拉什維里和美國學者恩格爾曼在談到饑荒發生的原因時說:“到1921年初,由于革命和戰爭的破壞,蘇維埃俄國已經滿目瘡痍,前一年的饑荒干旱、西方的經濟封鎖、余糧征集制及其類似行為導致糧食資源枯竭。饑荒發生后,由于交通運輸遭到破壞,蘇維埃政府實際上無法組織有效的糧食救援工作,將糧食從條件稍好的地區向災區調撥。”(參見H.Ш.齊赫拉什維里:《1921—1923年美國對蘇維埃俄國的饑荒援助:沖突與合作》,載《1995年美國史年鑒》,莫斯科,科學出版社,1996年)。
關于以美國救濟總署(APA)為主的美國救援機構對蘇維埃俄國饑荒展開救援活動的動機,蘇聯歷史著作多強調美國方面試圖通過對蘇俄饑民的援助來改變其對蘇維埃政權和共產主義的看法,從而促使蘇維埃政權盡早垮臺。近些年,俄羅斯學者對美國民眾通過美國救濟總署在援助蘇俄饑民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人道主義精神給予充分肯定。Г.H.謝瓦斯佳諾夫院士在其主編的檔案文獻《蘇美關系:不承認的年代(1918—1926)》(莫斯科,大陸出版社,2002年)中全文收錄了1923年7月蘇俄人民委員會通過的關于感謝美國救濟總署對俄國饑民提供援助的決議:“在遭受自然災害的艱苦歲月中,以救濟總署為代表的美國人民向被干涉、封鎖以及饑餓所折磨的俄國各州和各加盟共和國居民伸出援手,通過組織大規模的糧食和其他必需品的運輸和分配,忘我地前來對其進行援助。由于美國救濟總署巨大的、完全是無私的努力,千百萬不同年齡的人擺脫了死亡,整個村莊和城市在可怕的災難威脅面前保存下來。……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人民將永遠不會忘記美國人民通過美國救濟總署向其提供的援助,并將其視為今后兩國人民友誼的基礎。”
近幾年,關于20年代蘇美貿易和租讓制合作。俄羅斯學者出版了幾本很有分量的檔案文獻集。謝瓦斯佳諾夫主持編撰了兩部關于這一時期俄美經濟關系的檔案文獻:《俄羅斯和美國:經濟貿易關系(1900--1930)》、《俄羅斯與美國:經濟貿易關系(1917--1933)》(兩本文獻分別在1996年、1997年由俄羅斯科學出版社出版)。關于蘇美租讓制合作,目前最權威的文獻集是c.c.赫羅莫夫編撰的兩卷本《蘇聯的外國租讓企業》(俄羅斯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出版中心,2006年)。上述四本文獻集,可以使我們對蘇美貿易和租讓制合作中存在的問題做出全面、客觀的評價。在20年代,無論是蘇美貿易額,還是美國在蘇聯的租讓制企業的規模都比較小。關于美國在蘇聯的租讓制企業規模較小的原因,蘇聯學者一直強調是承租企業的美國商人違反了其與蘇維埃政府簽署的合作協議。但是,檔案文獻的公布,使人們對這一問題有了更為全面、客觀的認識。依據公布的上述文獻,我們基本可以得出結論:影響美國商人向蘇聯投資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蘇聯政府向外國企業主提供的租讓條件,并不像其所宣揚的那么優惠;美蘇沒有外交關系,這嚴重制約了美國企業家對蘇聯的投資;在蘇聯實施租讓制政策的1926---1928年間,美國經濟發展勢頭良好,美國商人在國內就可以獲得豐厚的利潤。出于對蘇維埃政權的疑慮,很多人不敢盲目對蘇聯進行投資;蘇聯的戰爭宣傳,為美國資本進入蘇聯設置了障礙;蘇聯政府不信守合同的行為,也使外商對與蘇聯合作望而卻步。
四、1933年蘇美建交問題
目前,國內外史學界探討最多的是蘇美建交的原因問題。在中國學者郭海儒的《1933--1941年間美蘇經貿關系停滯不前的原因》(《學海》2002年第1期)、武軍的《早期美國對蘇政策的演變——從不承認主義到美蘇建交》(《世界史研究動態》1990年第6期)、俄羅斯學者B.П.薩夫羅諾夫的《蘇聯、美國和日本在遠東和太平洋的侵略(1931--1945)》(莫斯科,俄羅斯科學院歷史研究所,2001年)以及謝瓦斯佳諾夫主編的《蘇美關系:不承認的年代(1927--1933)》檔案文獻集中,都談到德日法西斯侵略對美蘇國家利益構成的嚴重威脅是促使兩國建交的重要原因。
在《蘇美關系:不承認的年代(1927--1933)》這部文獻集中,還記錄了美蘇談判的具體細節。在談判過程中,美國方面提出蘇聯政府不要繼續通過共產國際支持美國共產黨從事反政府的宣傳活動。此前,蘇聯史學界與本國政府口徑一致,否認布爾什維克黨有此類行為。但是,9.A.伊萬尼揚在《是為了人民的利益還是違背人民的利益:1917--1933年蘇維埃俄國的國際政策》一書中披露:上個世紀90年代解密的蘇共檔案證實:蘇聯政府確實與共產國際存在一定的聯系。美國著名的實業家、美國在蘇聯的第一家租讓企業負責人哈默曾長期扮演共產國際的間諜和信使角色。共產國際正是通過他作為中間人對美國共產黨和美國工人運動提供了資金支持。哈默與蘇聯政府非同尋常的關系使其能夠與蘇聯政府在租讓制問題上相互合作,并在蘇聯居住的九年時間內將大量沙皇家族的珍貴藝術品運往美國出售。伊萬尼揚在這部書中還指出,人們還可以從20年代英國諜報機構獲得的重要情報中證實布爾什維克黨對共產國際提供過資金援助。1922年12月,英國諜報機構搞到了一份共產國際領導人秘密會議記錄。這份記錄表明,蘇維埃政府在國內遭受嚴重饑荒的困難條件下仍然沒有放棄對共產國際的資金援助。在這次會議上,布爾什維克黨領導人決定向美國共產黨撥款30萬美金,其目的是支持美國共產黨動員和組織國內的黑人志愿者參加紅軍;向英國共產黨撥款8萬英鎊,用來援助其進行大選和在群眾中開展宣傳工作;向印度共產黨撥款12萬英鎊,以支持英屬殖民地印度的民族解放運動。
以上是史學界關于這一時期兩國關系的研究熱點。在眾多的研究俄美關系的學者中,我們須特別提到俄羅斯科學院院士、《近現代史》雜志主編Г.H.謝瓦斯佳諾夫。從1996年開始,在不到十年的時間里,謝瓦斯佳諾夫院士先后主持編纂并出版了有關1917--1933年蘇美關系的檔案文獻集四部(兩本經濟卷、兩本政治卷)。此外,他關于這一時期兩國關系的專著《莫斯科與華盛頓:通往承認之路(1918--1933)》(莫斯科,科學出版社,2004年)也已經問世。謝瓦斯佳諾夫院士主持編纂的這四部檔案文獻集,收入了大量保存在俄美兩國圖書館、檔案館和政府部門的文獻資料。這些資料內容詳實、取材豐富,很多珍貴的史料屬于首次公布于眾。一系列編著、著作和論文的發表,不僅奠定了謝瓦斯佳諾夫在這一研究領域的學術地位,同時也為國內外學者繼續從事俄美關系研究提供了方便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