貸款詐騙罪的罪過形態辨析

陳 岑

摘要貸款詐騙罪中的詐騙手段多種多樣,但何種情形構成貸款詐騙,何種情形屬于民事欺詐,本文通過案例的形式具體分析了貸款詐騙罪的不同罪過形態。

關鍵詞貸款詐騙 民事欺詐 冒用姓名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5-092-02

案情簡介:犯罪嫌疑人趙某,男,1967年2月生,初中文化,農民,因涉嫌貸款詐騙罪于2006年2月被逮捕;犯罪嫌疑人劉某,男,1962年11月生,高中文化,農民,因涉嫌貸款詐騙罪于2006年4月被某縣公安機關取保候審。2002年8月至2003年2月,二犯罪嫌疑人合謀,先后編造虛假貸款理由,或冒用他人姓名,或偽造虛假身份證件,向某縣農村合作銀行貸款13次,獲得貸款累計達173000元。其中,以實際存在的熟人劉貴銀之名貸款4次,獲得貸款43000元;偽造身份證,以實際不存在的假名字“李國溪”、“趙亞”、“崔福成”、“嚴厚江”之名貸款6次,獲得貸款92000元;編造虛假貸款理由,欺騙朋友洪先海為其擔保,貸款一次,獲得貸款38000元。二犯罪嫌疑人將上述貸款除少部分用于家庭生活開支外,大部分用于揮霍、賭博等活動,致使貸款到期無法歸還。某縣公安機關以犯罪嫌疑人趙某、劉某涉嫌貸款詐騙罪移送審查起訴,認為趙某、劉某實際詐騙數額為173000元,要求全額認定并向法院提起公訴。

對于本案有三種意見:一種意見認為,應當認定二嫌疑人貸款詐騙130000元,因為第一種情況下,二嫌疑人冒用他人之名貸款,是一種民事欺詐行為,不宜認定為貸款詐騙犯罪。趙某、劉某冒用劉貴銀之名貸款,由于劉貴銀其人是實際存在的,犯罪嫌疑人與銀行之間簽訂的借貸合同的民事責任表面上看落到了劉貴銀身上,而劉貴銀本人并不知情。這些都是民事欺詐行為的典型特征。由于劉貴銀其人的真實性,嫌疑人的行為不必然導致銀行貸款的流失,因此不宜以貸款詐騙罪追究嫌疑人的刑事責任;第二種意見認為應當認定貸款詐騙135000元,第三種情況不宜認定為貸款詐騙。理由是犯罪嫌疑人趙某、劉某雖然在貸款時編造了虛假理由,騙取了朋友洪先海的信任為其擔保,可是其與銀行之間簽訂的借貸合同手續是齊全的,洪先海的擔保也是真實有效的。根據擔保法的規定,銀行在向趙某、劉某追討貸款無果的情況下可以向擔保人洪先海請求追討。因此,銀行并未因此蒙受經濟損失。也就不能認定趙某、劉某的行為已經既遂。第三種情況下,二嫌疑人的行為不構成貸款詐騙罪;第三種意見認為,對于趙某、劉某的行為應當全額認定為貸款詐騙行為。筆者同意第三種意見。理由如下:

一、趙某、劉某的行為符合貸款詐騙罪的客觀方面

貸款詐騙的客觀方面表現為,違反國家金融管理法規,用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銀行或其他金融機構的貸款,數額較大的行為。

首先,貸款詐騙的客觀方面表現為行為人的行為違反了國家金融管理法規。金融管理法規是指調整與貨幣流通和銀行信貸有關的一切社會關系的法律規范的總稱。貨幣資金的融通,一般指與貨幣流通和銀行信用有關的一切活動,主要是通過銀行業務來實現的。如貨幣的發行與回籠,存款的吸收與提取,貸款的發行與回收,國內匯兌往來,以及貼現市場和證券市場的活動等,都屬于金融的范疇。與此相適應,金融管理法規的種類也相當多。貸款詐騙違反的主要是屬于金融管理法規的銀行法。根據銀行法對貸款活動的要求,貸方(商業銀行)必須具備發放貸款的法律要件,包括依法批準成立,具有發放計劃,利率符合強制標準,回收期限規定有法律依據等等。相對的,借方必須滿足銀行法的硬性規定要求。這些要求概言之就是實體真實,程序合法。這兩方面要求有一方面不符合都是對商業銀行法的違背。因此,本案中的第一、第三種情況,都是違反商業銀行法的行為,滿足貸款詐騙罪的前提要件。第一種情況下,雖然在現實中確實存在劉貴銀其人,但與銀行簽訂借貸合同的并非劉貴銀本人,違反了商業銀行法關于借貸雙方必須主體真實的要求。第三種情況下,雖然洪先海與銀行之間簽訂的擔保合同是真實的,但該擔保合同是在洪先海被欺騙的前提下簽訂的,違反了金融法關于借、貸、保三方意思表示必須真實的規定。第二種情況下,犯罪嫌疑人提供虛假的證明文件,編造假姓名貸款,顯然與商業銀行法的要求不符。

其次,貸款詐騙的客觀方面還表現為,采取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方法,詐騙銀行或其他金融機構的貸款,數額較大的行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93條規定了騙取銀行或其他金融機構貸款,構成貸款詐騙罪的幾種具體行為方式。包括:編造引進資金、項目等虛假理由騙取貸款;使用虛假的經濟合同騙取貸款;使用虛假的證明文件騙取貸款;使用虛假的產權證明作擔保或者超出抵押物價值重復擔保;以其他方法詐騙貸款等。一般認為,以其他方法騙取貸款包括:偽造、盜用單位印章、印鑒、或者偽造盜用他人印章騙取貸款;以虛假的貨幣、有價證券、銀行存單等作抵押騙取貸款;與銀行工作人員串通,以騙取的存單作抵押,騙取貸款;虛假描述自己經濟狀況、夸大償還能力騙取貸款;不具備貸款能力,冒用他人名義騙取貸款等等。從以上列舉的貸款詐騙犯罪的行為方式來看,本案中的第一、第三種情況都符合貸款詐騙犯罪的行為特征。第一種情況下,趙某、劉某明知自己沒有獲得貸款的信譽和能力,冒用劉貴銀的名義騙取銀行的信任獲得貸款,這種行為符合“以其他方法詐騙貸款”的特征。是典型的詐騙行為。第三種情況,看起來二嫌疑人欺騙的是朋友洪先海,洪先海主動為其擔保是自愿行為,其有效擔保不必然導致銀行貸款流失。實際上,趙某、劉某欺騙洪先海為其擔保是其貸款詐騙的一個組成部分。其最終目的仍然是為了騙取貸款。洪先海的擔保實際上是犯罪嫌疑人為欺騙金融機構而提供的虛假擔保。

再次,本案中,趙某、劉某以他人名義貸款、提供虛假的證明文件、編造假姓名貸款以及提供虛假擔保貸款本質是相同的,都是貸款詐騙的手段,都達到了騙取金融機構貸款的目的。趙某、劉某在不到六個月的時間內,先后騙取金融機構貸款13次,涉案金額17萬余元。這是連續作案的過程,不可割裂開來進行審查其行為的性質。我們在分析其行為性質時,要結合他們多次貸款,重復貸款,只貸不還等情節綜合分析。

二、趙某、劉某的行為具有貸款詐騙的主觀故意

貸款詐騙罪的主觀方面只能是故意,行為人本身必須具有非法占有貸款本金和利息的目的。如果行為人主觀上沒有非法占有貸款的目的,即使在申請貸款時使用了欺詐手段,如為了解決生產、經營中的資金困難問題,編造理由申請貸款,貸款到手后也確實用于生產和經營,結果因為種種原因到期未能償還貸款本息,也不能以貸款詐騙罪論處。

貸款詐騙罪主觀上認定最為關鍵的問題是,行為人主觀上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這是區分罪與非罪的重要標志。非法占有屬于主觀的范疇,其認定只能借助客觀外在事實來權衡。根據最高人民法院《全國法院審理金融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的精神,結合貸款詐騙罪的具體實際,應當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判斷行為人主觀上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

(一)行為人申請貸款時償還貸款能力的情況

重點應當審查在申請貸款時,嚴重履行能力不足的事實是否已經存在,行為人自己是否明知自己履行償還義務的能力不足。如本案中,趙某、劉某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13次從銀行貸款,貸款數額達17萬元以上,且每次貸款都是采用不符合金融法規定的方式完成,應該說,其對于自己不具備到期全額按時償還的能力是十分清楚的。

(二)行為人在貸款到手后對貸款處置的情況

行為人采取欺騙的手段騙取貸款后如果采用下列行為之一的方式處理貸款,應當認定為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貸款的目的:1.貸款獲得后逃跑;2.肆意揮霍以致到期不能償還;3.利用貸款進行違法犯罪活動,致貸款不能償還;4.騙取貸款后,抽逃、轉移資金,隱匿財產以逃避返還貸款;5.騙取貸款后,有能力償還拒不償還,或者搞假破產、假倒閉以逃避償還貸款等等。反之,如果行為人確實按照合同規定的用途使用貸款,只是由于經營不善、市場行情發生重大變化、發生重大疾病、自然災害等意外事件致使財產遭受重大損失而導致到期不能償還的,不能認定其有非法占有的目的。本案中趙某、劉某在以欺詐的手段獲得貸款以后,沒有按照事先約定的用途使用貸款,而是將其中的大部分用于揮霍和非法活動。從對貸款的支配可以反映出,二嫌疑人在騙取貸款時就具有非法占有貸款的目的。

(三)貸款到期后,行為人對于歸還貸款的態度

貸款到期后行為人是否積極準備償還貸款,如遇到特殊情況是否積極向金融機構解釋,尋求理解與續貸,這些都能反映出行為人主觀上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故意和目的。本案中,趙某、劉某在運用欺詐手段取得貸款后,在前一筆貸款還沒有到期的情況下,又立即用欺騙的手段騙取下一筆貸款,可見,其在騙取每一筆貸款時就沒有償還貸款的動機,非法占有的目的十分明顯。

三、對趙某、劉某的行為不能認定為民事欺詐和騙用貸款行為

民事欺詐行為與詐騙犯罪都是以虛構事實的面目出現,區別二者的根本點在于看該欺詐行為是否滿足詐騙罪的構成要件。趙某、劉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采用冒用他人名義貸款的手段騙取貸款,在貸款被騙取后,商業銀行的債權不可能通過向劉貴銀追償的方式得以實現,致使貸款到期無法償還,從而給金融機構造成經濟損失,完全符合貸款詐騙罪的特征。區別貸款詐騙與騙用貸款,應當看行為人主觀上是否有非法占有貸款的故意。騙用貸款行為表現為,盡管在貸款時采用了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等手段,但其主觀上并沒有非法占有的目的,貸款到期后還是想全額按期歸還的。這種情況下行為人在虛構事實獲取貸款時只是為了解決生產生活上的燃眉之急,并沒有改變貸款用途,也不會用逃跑、假破產、抽逃資金等方式逃避債務。貸款詐騙罪則表現為在騙取貸款時就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在司法實踐中,如果行為人在貸款到期后能夠如期歸還,即使在貸款時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獲得貸款后改變了貸款用途,用貸款從事了揮霍或非法活動,也應當認定為騙用貸款行為而不宜認定為貸款詐騙。本案中,不論從趙某、劉某貸款的手段、用途,還是從其對待償還貸款的態度上都能看出其非法占有故意明顯,其行為與民事欺詐行為有本質的區別。在查處貸款詐騙犯罪案件過程中,不能簡單套用處理民事侵權行為(民事糾紛)的方式進行,本案中的洪先海在被欺騙的情況下為趙某、劉某擔保,同樣是受蒙蔽的被害者。在明確趙某、劉某已經構成犯罪的情況下,不能用處理民事案件的方式要求洪先海承擔賠償責任。

四、對于趙某、劉某行為應當認定為“具有其他嚴重情節”

根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懲治破壞金融秩序犯罪的決定》第十條的規定,“其他嚴重情節”是指:1.為騙取貸款,向銀行或金融工作人員行賄,數額較大的;2.揮霍貸款,或者用貸款進行違法活動,致使貸款到期無法償還的;3.隱匿貸款去向,貸款期限屆滿后,拒不償還的;4.提供虛假的擔保申請貸款,貸款期限屆滿后拒不償還的;5.假冒他人名義申請貸款,貸款期限屆滿后拒不償還的;6.攜帶貸款逃跑的等。本案犯罪嫌疑人趙某、劉某將騙取的貸款大部分用于揮霍或者違法活動,貸款到期后沒有償還,其行為符合《決定》規定的“具有其他嚴重情節”的特征。在司法實踐中,審查貸款詐騙行為情節是否嚴重還應當結合以下兩個方面進行:

第一,詐騙故意產生的時間。故意是否在貸款前就已經形成,這區別于事先沒有騙取貸款的故意,在貸款后,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產生非法占有故意的情況。

第二,貸款的次數。在經營過程中與金融機構長期借貸合作、信譽較好,因為一時過錯從事貸款詐騙行為,其目的仍是為了正當用途的行為人,與在短時間內多次騙取貸款,騙得貸款后主要用于揮霍或非法活動的行為人,在主觀上的惡性顯然不同。后者明顯大于前者。趙某、劉某的行為就是典型的事先合謀、將騙得的貸款用于揮霍或違法活動,又多次詐騙的情節嚴重的行為,應當根據刑法的規定從重處罰。

綜上所述,趙某、劉某在辦理貸款業務時虛構事實,采用虛構貸款用途、冒用他人姓名、虛構證明文件、編造假姓名、提供虛假擔保等手段騙取貸款,在半年內多次騙取貸款,數額巨大,且在貸款的使用上,主要用于揮霍和非法活動,致使貸款到期無法償還。其在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貸款的故意,客觀上具有騙取貸款的行為,完全符合貸款詐騙罪的構成要件。某縣檢察院以趙某、劉某貸款詐騙173000元向縣法院起訴,縣法院予以全額認定,以貸款詐騙罪分別判處二被告人有期徒刑9年、5年。二被告人沒有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