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曉蘇的《我們的隱私》

李遇春

曉蘇的這篇小說寫了時下流行的農民工的故事，而且還是農民工的“隱私”的故事，這在如今充斥著政治投機和市場投機的文壇中，難免會讓嚴肅的讀者生疑，人們疑心作者的創(chuàng)作動機是否純凈。然而，讀罷這篇樸實曉暢的小說后，讀者的疑慮應該可以打消了。這是一篇嚴肅而認真的小說，作者表面上是寫農民工的隱私問題，實際上卻是想探究我們這個時代里傳統(tǒng)的家庭形態(tài)所面臨的困境。

在新世紀轉型的中國社會里，由于城市化進程愈趨快速，大量的農民工涌入城市謀生。農民工在現(xiàn)代化城市里的遭遇是嚴峻的，這不僅表現(xiàn)在他們的物質待遇和精神尊嚴上，而且表現(xiàn)在他們的私生活領域里。大部分農民工都是離開了農村的配偶單獨到城市里闖蕩，而讓另一半留守鄉(xiāng)村。于是，一個非常現(xiàn)實的私人性問題出現(xiàn)了，這些苦斗在城市里的單身農民工，他們(她們)是如何解決自身的生理需要的?與此同時，那些被他們(她們)拋置在鄉(xiāng)村里的另一半，又是如何克服同樣的身體欲求的?總之，農民工的“性”成了一個待解的問題。而在解決這個問題的過程中，首當其沖的就是傳統(tǒng)的家庭形態(tài)遭到了沖擊，那些留守鄉(xiāng)村或者城市苦斗的孤男寡女，他們在無法壓抑的性本能的驅動下，明知違背了傳統(tǒng)的家庭婚姻倫理道德，最終還是選擇了暗中出軌，由此帶來了，他們的不可告人的隱私。可嘆的是，他們(她們)并非想拋棄各自的配偶，他們不是當代的陳世美，她們也不是當代的潘金蓮，因為他們(她們)與配偶之間還有感情基礎，所以我們不能簡單地以傳統(tǒng)的道德規(guī)范來批判他們(她們)。但毋庸諱言，這種即使是無奈的婚外情也還是會損害他們(她們)原來的夫妻感情，而且他們(她們)的婚外性關系隨著時間的推移勢必也會日久生情，由此帶來了無法回避的心理痛苦。曉蘇的這篇小說既寫出了這種無奈的婚外情的快樂，同時也正視了由此帶來的心理痛苦。作者沒有簡單地做道德評判，而是對男女主人公的精神遭遇充滿了同情和悲憫。

作者的構思是精巧的。小說里出現(xiàn)了三個家：男主人公“我”和女主人公麥穗組成的臨時的家，“我”和妻子在油菜坡的家，麥穗和丈夫在羊村的家。“我”和麥穗在南方城市的家雖然不具備合法性，但事實上隨著敘事的進展卻合情也合理起來。這個家是作者的敘述中心，因此在文本中是顯性的家，而恰恰是這個顯性的家申隱藏著巨大的隱私：“我”和麥穗都是從內地山區(qū)來南方城市謀生的農民工，困偶然的邂逅熟悉，隨之感情日深，最后發(fā)展到租房同居，組建了當代中國城市里并不鮮見的臨時家庭。這也是一個仿真之家，它的真實性甚至逃過了房東的法眼，在房東的眼中。他們是標準的恩愛夫妻，夫唱婦隨，情投意合，讓人想起黃梅戲中“夫妻雙雙把家還”的溫馨。作者用了很大篇幅寫了“我”和麥穗之間營造的這個仿真之家，尤其是男女主人公在這個仿真之家中的生活狀態(tài)，“我”和麥穗之間的那種默契和相互理解，在某種意義上可謂不是夫妻勝似夫妻。但只有他們自己內心才明白，這不過是兩個遠離家鄉(xiāng)的人在一起搭伙過日子而已。他們不僅在經濟上彼此完全獨立，而且互不干涉對方原來的家庭生活。但這個臨時家庭似乎比真實的家庭還要真實，因為，他們都活在一種仿真的或者說是虛擬的家庭形態(tài)里，因此沒有現(xiàn)實家庭中日常的爭吵和煩惱，只有性的歡愉，亦不乏情感交流。總之，這是一個假而真，真而假的特殊家庭形態(tài)，折射了現(xiàn)代消費社會中的消費原理，家在這種消費語境中成了臨時的消費品，就像現(xiàn)代都市人一次性的快餐消費一樣。

然而小說中與仿真之家相對立的還有另外兩個現(xiàn)實之家，它們的存在其實是對仿真之家的顛覆，暗示了仿真之家的幻象性質。作者以男女主人公的返鄉(xiāng)之旅為敘事線索，中間穿插關于兩種不同形態(tài)的家的故事，返鄉(xiāng)之旅的結束正預示了仿真之家的幻象的崩潰。這兩個現(xiàn)實之家在文本中處于邊緣位置，屬于敘述上的隱性之家，與作為顯性之家的仿真之家形成了鮮明的比照。但和仿真之家一樣，兩個現(xiàn)實之家中同樣充滿了隱私。在“我”和油菜坡的妻子之間有隱私，妻子在丈夫長期在外的情形下背地里和人私通，丈夫明知隱情卻就是不愿或不敢公開面對尷尬的現(xiàn)實，他選擇了原諒但同時也選擇7暗中的報復，于是隱私愈益深重，終止無法解脫。出乎“我”的意外的是，小說結局處，“我”終于明白原來麥穗也有她的隱私，她說的老家的殘疾人哥哥其實就是她的丈夫。所有人都殊途同歸，小說中的主要人物都有自己的隱私。隱私無處不在，隱私成了消費品。這正是現(xiàn)代人在消費社會里的存在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