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的散文:講故事的能手

席星荃

從頭讀起的時候，我興味盎然，一下子就被作者的人物和故事緊緊抓住，想看看那個其貌不揚的女人，還有那個和她相關(guān)的男人，是如何發(fā)展自己的故事的。我以為這是作者的發(fā)現(xiàn)，是作者自己的原故事，可是，在我讀過五六個自然段，400多字之后，突然讀到“電影名字叫《情事》”這句話，才知道這是一部電影里的鏡頭，作者不過是在復(fù)述它的情節(jié)……

不管故事多好多吸引人，作為一個抱著散文閱讀期待的讀者，我愿意看到一個作者直接切入生活的發(fā)現(xiàn)，而不想看到一個復(fù)述。這使我想起前不久看到的一篇會議報導(dǎo)，說“有評論者稱：一個好散文家，未必能夠成為一個好小說家；一個好小說家，必然是一個好散文家。”就不說對散文家的鄙視吧，單說這“必然”二字的斷語是否有點輕率，我不能判斷。金仁順是小說家。而且相當(dāng)著名了，她寫出這么一篇散文，是不是也受到那篇高論的鼓舞，想實踐一下，以展自己的散文能力?當(dāng)然這是玩笑話，金仁順不會那么幼稚和淺薄，她是認真的。那么，我也就認真的看下去。

一認真，加之對作者小說家身份的關(guān)注，就看出一點名堂來了。正像那位人物所言，小說家到底是小說家，其散文自有不同于散文家散文之處。就這篇作品來看，我覺得，雖名日散文，卻不脫小說家法，顯示出小說家散文的特點來。這首先表現(xiàn)在懸念技巧的運用上，剛才所說的文章開頭就描述一組鏡頭，卻不明言是在講電影故事，把讀者引入閱讀“歧途”就是一種變相的懸念。在以后的敘述中也留著許多的空白或斷裂，主體故事是清楚的連貫的，而細節(jié)是斷續(xù)的。這就造成閱讀的懸念。“散文家”的散文就不是這樣，他要坦率得多，誠實得多；雖然散文的敘事也是歷來不求完整的，但還是跟這里的不同，打個比方，前者是變戲法的手段，后者是老實人的破綻。注重對話也是這篇作品小說家法的表現(xiàn)，雖然不多，僅僅兩句話，一問一答：“是你嗎?她說是的。”可就這兩句也不是散文的路數(shù)，如果是散文家來寫，就會把它融入間接的敘述，而覺得沒必要把人物的原話搬上紙面，更沒必要把短短的五個字的對話分列兩行——分列兩行的確引人注目，并顯出一點現(xiàn)場的氣氛來，你可以說它是聰明的；但是，從整體上來看，它表現(xiàn)出來的味道與散文注重整體的含蓄蘊藉相去甚遠了。兩句話。五個字，正是小說家散文的胎記。

而最關(guān)鍵的區(qū)別是構(gòu)思方式。我們會感覺到，這篇作品從頭至尾都在轉(zhuǎn)述男女主角的愛情歷程，其框架就是講一個電影故事。故事轉(zhuǎn)述之后加上自已的獨特議論和評價，也有引申。照說這種文章不會使讀者覺得好讀有味，但作者是小說家，有敘述的技巧，且不乏獨特的理解，這個轉(zhuǎn)述就有了相當(dāng)?shù)目勺x性，而且，對讀慣了傳統(tǒng)寫法寫出來的散文的人，還有了新鮮感(當(dāng)然，電影故事本身也應(yīng)該算一個因素)。這種以故事為骨架、以敘事為主要手段的方式當(dāng)然是小說武的；而散文歷來的傳統(tǒng)是所謂“行云流水”，以思想感情的抒寫為主體，有生活的片斷而不求完整。它追求的不是以故事隱含意義，而是樸素的淡定的生活真味。

作品中作者的敘事非常嫻熟，講故事，講電影情節(jié)，有條不紊。男女時而分開說，時而合攏了說，線索分明，娓娓道來。作者并不生硬地照搬原情節(jié)，她的講述始終帶著自己的主觀性。夾著若隱若現(xiàn)的感受。例如寫男女主人公彼此相看的感受和印象。就不是電影表面的東西，而是作者自己的，她綜合了主觀與客觀，寫出那些精妙的文字，使自己的敘述顯示出個人的特色和人性的溫度。她的敘述也講究節(jié)奏感，這種節(jié)奏是通過細節(jié)與敘述的交叉得以形成的，而細節(jié)都簡潔生動，比如在家庭聚會中溜出去幽會，“幽會之后又偷偷溜回到聚會中去，若無其事地和其他的女人們一起看電視”；吃自已妹妹的醋，等等，都是一兩筆的事，然而節(jié)奏感就出來了。

再說回去，小說家，如果他不同時也是一個散文家的話，他的散文就脫不了敘事文學(xué)的痕跡，畢淑敏也好，池莉也好。大體如此。只有遲子建等人的散文例外，是純粹的散文味道。這是因為，作為小說家的遲子建，同時，就是一個比較好的散文家。這樣的作家不多，但歷來有，比如魯迅，你不能說他是小說家而不是散文家，他的散文就是散文，與他的小說沒有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