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 瑛
最早接觸徐志摩的作品是多年前無意從一個小冊子上看到他的那首《偶然》,就這樣和一代文豪偶然地相識了。后來被他詩句的艷麗優美以及那種悲傷的瀟逸所吸引、被他唯美的筆調和浪漫的色彩所折服。
一、其人
徐志摩,1897出生于浙江海寧的一個富貴家庭。中學畢業后,在上海瀘江大學、天津北洋大學和北京大學學習。后赴美國學習銀行學、又赴英國,人倫敦劍橋大學當特別生,研究政治經濟學,在劍橋的兩年里深受西方教育的熏陶及歐美浪漫主義和唯美派詩人的影響。他曾擔任印度詩人泰戈爾訪華時的翻譯,并與老人建立了深厚的私人感情;他先后游歷美、英、日、印等諸國,交游廣泛,學識淵博。
徐志摩是位活潑的人,他的人生觀十分單純。愉快起來他快樂的翅膀可以碰得到天,憂傷起來,他的悲戚深得沒有底。
“志摩是一個淘氣、可愛,能使你永遠不會忘懷的頑皮孩子!”郁達夫曾說:“稱他作孩子,或者有人會說我賣老,其實我也不過是與他同年生,生日也許比他還后幾日,不過他給我的卻是一個永遠也不會老去的新鮮活潑的孩兒印象。”
徐志摩最動人的特點,就是他那純真的浪漫和孩子似的天真,他不僅浪漫,還有些癡,有些傻。他曾站在雨中等虹;甘冒社會的大不違爭他的戀愛自由;他坐曲折的火車到鄉間去拜哈岱;拋棄博士一類的引誘,卷了書包到英國,只為拜羅素做老師;他為了一種特異的境遇,一時特異的感動,從在生命途中冒險,從此拋棄所有的舊業,只是嘗試寫幾行新詩;他常走幾里路去采摘幾莖野花,費許多周折去找一個朋友說兩句話……
詩人總是風流多情的,這位才子也不例外。在他追求真愛的道路上,真所謂一波三折。他與三個女人的愛情故事,我們可以在詩中深刻體會到他的多情和癡心。原配夫人張幼儀是他感情中的一個犧牲者,沒有得到他一絲的愛,曾記得他寫過一首詩給離婚后的張幼儀,可惜自己忘了那首詩,不過還記得那不是一首情詩,是對張離開他后獨自一人取得的成績的贊譽,這個女人,真令人欽佩!第二個妻子陸小曼,當年詩人費盡千辛萬苦,追求曾經是朋友之妻的有夫之婦,遭到世俗的冷眼相對,可是他不放棄,不惜一切代價,大膽而張狂,勇敢地追尋自己所愛的人。這段姻緣無疑褒貶不一,但是徐志摩大量的詩歌都是寫給這個美麗的女人的。不過他生命中一個重要的女子林徽因,恐怕是他至死都不會忘記的!為了趕時間聽她的講演,從來不乘飛機的徐志摩破例由南京搭乘郵政飛機飛往北平,卻遇霧在濟南附近觸山,機毀人亡,一代才子最后因為心愛的女人永遠舍棄世俗,拋卻愛恨情仇,離我們而去。
二、其詩
徐志摩自幼衣食無憂,遠離饑寒的生活使他在精神上形成了一種貴族式的優越感,他對社會人生的獨特經歷,使他的整個人生觀呈現出一種保守溫和的色調,作品大都是從自已的人生經驗出發,抒發個人的情感,體現出一種清雅脫俗的襟懷,透出幾絲閑逸悠然的氣息。他的詩字句清新、韻律諧和、想象豐富、比喻奇特,給人視覺、聽覺和味覺上的享受。讀他的詩,讓人如臨其境;品味他的語言,浪漫而又單純。處處表現出詩人神思飛揚、靈泉奔涌的才氣。
1、他的詩歌韻律和諧自然,蘊含著濃濃的音樂美。
他深崇聞一多音樂美、繪畫美、建筑美的詩學主張,而尤重音樂美。徐志摩的詩多用富有音樂表現力的語言形式。朱自清曾這樣評價:“他的詩好像一只聰明玲瓏的鳥,是歡喜,是哀怨,唱的都是美妙的歌。”他的詩幾乎都離不開雙聲、疊韻詞和疊字。這些詞天生就有音樂的音響效果,聲母和韻母的交替或重復,構成語音的回環往復之美。因此,歷來的詩人喜歡用它們來點綴自己的作品。《詩經》開篇之首,便是以“關關”這組雙音字來描摹水鳥清脆的叫聲,三千多年來形成了一脈相承的傳統。徐志摩不僅能大膽借鑒,而且用得恰到好處。如“深深的黑夜,依依的塔影,團團的月彩,纖纖的波鱗——”(《月下雷峰塔影》)連用四組疊字來描寫景物,言簡意豐,其中不僅有“情”“意”“景”的容量,還有豐富的“音”的容量;四組疊字節奏相同而音色各異,有統一也有變化,有連貫也有頓挫,讀來上口,聽來悅耳。可以想像,詩人在運用這些動聽的詞語時,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他常常把幾種不同音響效果的語音糅合在一起,又因為詩人高超的藝術技巧,從中你很難看出他刻意求工的痕跡,倒會覺得詩人像個好奇的孩子,為了聽些“叮叮咚咚”的濺水聲,隨處扔了幾塊精美的小石子。
《再別康橋》堪稱徐志摩詩作中的絕唱,既沒有中國傳統詩中雨打芭蕉,獨上西樓的哀怨,也沒有大漠邊關明月刁斗的悲壯。它是一首優美的抒情詩,宛如一曲優雅動聽的輕音樂,節奏舒緩流暢,和諧自然。伴隨著詩人情感的起伏跳躍,旋律優美柔和,輕盈委婉而略帶憂傷,撥動著廣大讀者的心弦,呈現出音樂美的特征。欣賞《再別康橋》這首詩可以使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一曲旋律優美的音樂。詩的首節奏響了全詩的主旋律,樂曲舒緩、輕盈、柔和而略帶憂傷,表達了詩人留戀惜別的情緒。“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樂曲在主旋律的基礎上拓展開去,呈現出親切如歌、明亮、優美而帶有多處顫音的旋律。“軟泥上的青荇/油油地在水底招搖/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條水草。”樂曲繼續在明亮、優美而親切的旋律中展開,在時而奏出優美的顫音之后,出現一個較強的樂句,表達詩人深深的留戀之情。“那榆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間/沉淀著彩虹似的夢。”在一個較強的樂句之后,樂典略有低徊。但旋即高起。在幾個高亢的樂句之后,樂曲頓入低沉。表達詩人復雜的離情別緒:康橋的一草一木縱然很美,然而它就像一個美夢一樣,這個美夢深深觸痛了詩人的心,樂曲變得哀怨憂傷。“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里放歌。”在一陣低沉之后,樂曲迅即高亢熱烈,清晰而嘹亮,舒展而放縱。表達詩人豁達開朗的情懷。隨著詩人情緒的高漲,至此樂曲奏出了全詩的最強音。“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隨著“但”字一出,樂曲嘎然而止,此節是無樂曲的獨白,詩人的情緒一下子跌人低谷,留戀之情至此也達到最高點。“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主旋律飄忽而來,仍然輕盈柔和,但樂曲沒有了憂傷而是更加堅定和明亮。表達了詩人經歷了一番自我洗禮后的灑脫情懷。
縱觀《再別康橋》,全詩共七節,每節四行,每行兩頓或三頓,節奏分明嚴謹,和諧自然;韻式上每小節嚴守二四詩行押韻,七節詩錯落有致地排列,韻律在其中徐徐鋪展開來,形成漣漪般優美
的節奏。讀來抑揚頓挫,朗朗上口,很準確地體現了詩人感情的起伏變化,給讀者以獨特的審美快感。他說:“明白了詩的生命是在它的內在的音節的道理,我們才能領會到詩的真的趣味;不論思想怎樣高尚,情緒怎樣熱烈,你得拿來徹底的‘音樂化(那就是詩化),才能取得詩的認識。”
徐志摩的詩歌很少會煞費苦心地去經營那些艷麗的辭藻和雕琢的語句,常常是漫不經心地唱出來的,沒有造作,瀟灑淡定。一片天籟:我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這是徐志摩在《偶然》一詩中的片段。“……看了真叫人神往,叫人忘卻人間有煙火味。”(陸小曼語)。從這時斷時續的詩行間,吹來幾許飄飄渺渺的小夜曲優美的旋律,“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多么坦率真摯,這是發自心底的聲音,卻不是用詩的語言而是用口語,可又是那么甜美動聽。第三行首尾有“你”和“好”兩個音調曲折的上聲詞,把詩句點化得委婉又多情;第四行似乎很不經意地變換了句式和語調,節奏自由極了;末尾“忘掉”的“掉”字,在輕讀的ao韻上悠然抹去,不留一絲余音,于是把一句話分成了兩行,在第四、五行之間留下了一個休止,就像一個沒有愁云的清空,可謂此時無聲勝有聲。很顯然,強烈的音樂效果在這首詩中已經成為表情達意的不可缺少的部分。
2、他的詩充滿了愛,充滿了美,飄逸、瀟灑和靈動。
他是一位想飛的詩人。他生活在自己想像的世界里,望見“當前有無窮的無窮。”喊著“去罷,人間,去罷”。他的所愛在天上。他總是以忘情的筆墨寫他所向往的飛翔:“那美麗而輕盈的翅膀在半空中沙沙的搖響,望著最光明的來處翩翩的,冉冉的,青煙似的化出了你的視線,像云雀似的只留下一瀉光明的驟雨。”
《沙揚娜拉》這首詩寥寥四句,使人恍若身臨其境。用“水蓮花”比附素以賢惠聞名于世的日本女子,美麗動人,形神貼切;用“不勝涼風”來描繪告別之際躬身還禮的日本女郎,更增添了這形象的溫柔和嬌羞之態。那一聲聲輕柔甜潤的“珍重”,悱惻動人地蘊藉著友人們因愉快的相會,而帶來的依依惜別之情。小詩沒有正面塑造人物形象,沒有具體敘述活動場面,也沒有什么更多的故事內容,只一個簡單的動作,一句普通的告別語,就使人產生豐富聯想,留下了美好印象,確實不同凡響。最后,“詩人摹日語再見之音道了一聲沙揚娜拉,再度渲染了這似水的柔情,吟詠出一個意蘊幽深的回音”。
在這里還不得不再次提到《再別康橋》一詩。詩人筆下夕陽中河畔的金柳,是一種寧靜之美的具體體現,而這金柳,在詩人的心目中,就像能使他心情蕩漾、激動不安的安靜、嬌美的新娘,美得讓詩人不敢正視。他移開自己的目光,低頭卻見到柔波之下招搖自在的“青荇”。那水草輕柔地隨波而搖,像在向詩人炫耀自己的自在。此景之下,有誰不想做一條這樣的水草呢?一泓閃亮映人詩人的眼角,使他不由自主地轉頭觀望——那是拜倫潭,可在夕陽的映照下,是揉碎的彩虹進入了自己的夢!本來就充滿夢幻色彩的虹,卻也在尋著自己的夢,這自然使詩人想起以前在河上披星流舟放歌尋夢的情形。此時詩人像又在尋夢,但現實使詩人不能放歌:離別在即,不能;靜美于心,不忍。唯有“悄悄”才是詩人所愿。而此時的康橋,也沉默,似乎也不愿離別。這些手法在徐志摩的詩作中俯拾皆是,有些更達到了后人難以企及的地步。每每夜深人靜,燈下讀罷掩卷長嘆,想起詩人的諸般境遇,令人唏噓不已。
1931年11月19日,詩人墜機身亡。才華橫溢的詩人就這樣走了。他輕輕地來,又悄悄的走了,沒有帶走人間的一片云彩,率真、摯誠,充滿活力,活脫脫一個“大孩子”。徐志摩懷著那顆了無城府的赤子之心,三十五載華年,如過客般匆匆而過。他短暫的一生經歷了人生本該有的真實和激情,浪漫和多情。不虛假,不枉度,讓我們永遠記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