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詩人的醉酒人生與中國詩詞的酒壇藝術

聶艷華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在中華泱泱五千年文化的歷史長河中，有“阮籍猖狂，豈效同途之哭”的悲哀，也有“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喟嘆；有趙高“指鹿為馬”的荒唐，也有曹操“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憂郁……然而，當你看到一群所謂的懷才不遇、悲天憫人的奇怪文人，聽到他們“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的哀唱時，你就會被這種文人所感化，就會被這種哀唱所啟發!這就是中國古代詩人的“醉酒”人生與“酒壇文化”，今天，就讓我們一同感受這種“物我兩忘、瘋癡癲狂”的醉酒人生與“舉杯才知乾坤大，沉醉方悟人生短”的“酒壇”文化。

中國是一個釀酒、飲酒的國度，也是一個賦詩、吟詩的國家，很久以前，詩與酒便結下了不解之緣。中國的酒，起源于遠古時期的農耕社會；中國最初的詩，大約也產生于這一時期。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有44首涉及到酒比如：“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以御賓客，且以酌醴”，“君子有酒，酌言獻之”，“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可見，酒是社交宴會中的“天使”，觥籌交錯之際，舉觴稱賀之時，美酒堪稱傳遞心意的佳媒。“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君子有酒，旨且多”。

在酒的知己中，有紂王“酒池肉林”的驕奢淫逸；有漢高祖醉斬白蛇的英勇氣概；有李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苦楚癲狂；有陶淵明“欲言無予和，揮杯勸孤影”的無奈通達；有竹林七賢的放縱不羈；有施耐庵“一壺濁酒喜相逢”的感慨嗟嘆……可以說，中國在文明進程中塑造了酒的意義，而酒為中華文化添加了千年的清香品韻。

一、淡薄明志、以酒忘憂的陶淵明。

梁昭明太子《陶淵明集序》云：“有疑陶淵明詩，篇篇有酒，吾觀其意不在酒，亦寄酒為跡者也。”“篇篇有灑”雖則夸張，但以酒大量地寫入詩，確以陶淵明為第一人。

陶淵明的一生與酒有不解之緣，酒是他生活的需求，酒是他生活的留戀。陶淵明離開我們快1600年了，在那個物質生活非常貧乏的年代，人們過著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生活，特別是陶淵明從爭權奪利、勾心斗角的官場辭職歸隱，住在山遠地偏的鄉村，只有酒，能使他解憂，能使他消愁，能使他興奮，能使他舒適。小飲小舒適，大飲大舒適，再喝多了他會說：“我欲睡眠卿且去”。

陶淵明的許多代表作品，如《歸去來兮辭》，《五柳先生傳》，《飲酒詩二十首》等，都抒發了對酒的眷戀，或酒后有感而作。陶淵明戀酒的故事膾炙人口，千古傳頌。陶淵明的飲酒詩寫得意境優美，含蓄深邃。文如其人，陶淵明高尚的人品，正如它的不朽詩篇一樣，因為酒而大放異彩。本文力求用最簡練的文字，詮釋陶淵明的酒詩酒辭。通過描寫陶淵明生活的時代背景及陶淵明對酒的眷戀，表現陶淵明一生的高尚氣節及文學創作的偉大成就。

陶淵明一生不圖名利，不慕虛榮，就是特別喜歡酒，可是由于窮，不能常常買酒，但只要有酒總是酩酊大醉。陶淵明曾擔任江洲祭酒、彭澤縣令。彭澤縣令是他仕途的最后一任官職，過后便賦“歸去來兮”過起了隱士生活。魯迅先生曾說陶淵明：“亂也看慣了，篡也看慣了”。(1)因此他對統治者、對東晉王朝都失去了希望和信心。在這樣的環境和心境下，他選擇的結廬人境，遠離權貴，飲酒逍遙，以樂終生無疑是一種無言的抗爭與詮釋。他在詩中說：“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但得酒中醉，勿為醒者傳。”“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酒是一種神奇的飲料，它不僅具有物質的屬性，能解饑解渴；它還具有精神的屬性，能作用于人的中樞神經系統，調節人的高級神經活動，影響人的精神和情緒。在飲酒中，陶淵明體會到了回歸自然的真意，悟出了生命的理趣，而那種逍遙適意，并非世俗之人所能體悟。他正是在這種對酒的傾心、對真意的追求中，超脫了物我的境界，掙脫了沉重的生命憂患，使得自己超凡脫俗、寧靜致遠，成為中國詩學的泰斗!

二、“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詩仙”李白。

臺灣詩人洛夫說：“要把唐詩拿去壓榨，至少會淌出半斤酒來。”而唐詩的酒文化，就不能不說說有詩中酒仙之稱的李白，李白飲酒，喝出了“玉山傾倒”的儀容，喝出了“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欣悅，喝出了通脫達道的不羈，喝出了“天子呼來不上船”的傲骨，也喝出了世事滄桑、萬種品位，喝出了中國文人身上的烙印——“酒壇”藝術。

《唐詩三百首》收錄了李白三十首詩，其中與酒有關的七首，其中我最欣賞的還是這首《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

一人、一月、一影、一酒，卻感染著千古不變的沉寂與悲涼。是酒把人、月、影統一在了詩的世界中，在癲狂與冷靜的邊界譜寫最危險也最華彩的飛翔。在這段看似囈語的凌亂思維中邀游，你會感到脫離詩歌本身的詩歌，那是詩一樣的情懷、詩一樣的意境。這意境不是單一的酒或詩人所及，惟有酒中仙——人和酒的交融，才能超出語言文字所能及的抒情達意而直奔胸臆的最深處。詩人好似逆水而上，掀開了堵塞源頭的巨石，瞬間詩意一瀉千里、奔涌豪邁，滄浪之水便直撲每個臨岸觀賞之人的衣角了，是謂“兒女共沾襟”。而這最深處到底是什么呢?理應是人生的感悟、體味、經歷，但我認為這最深處正是中國文人所代表的中國文化的一部分——心靈深處的大悲哀。

李白另外一首膾炙人口的醉酒詩，當為《將進酒》。“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最為經典，通篇上下做足了酒文章，而且一氣呵成、氣勢恢宏，讀來令人蕩氣回腸，酣暢淋漓，這是何等的大境界大視野。還有《行路難》：“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后千載名”。《月下獨酌》中的“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從以上詩作中我們不難發現，倘若沒有酒，兩千年后的今天我們哪能看到這樣瑰麗多姿、大氣磅礴的詩句，倘若沒有酒，兩千年前的今天，又哪能產生得了一個標志著唐王朝詩歌創作巔峰水平的大詩人李白!

三、心系國家，嗜酒如命的“窮途潦倒”的“詩圣”杜甫。

如果說李白天生是一個與酒相依為命，是一個“斗酒詩百篇”的曠世奇才，那么杜甫則是一個嗜酒如命，是一個“心系人民”的詩圣。作為同時代不相伯仲的兩個詩人，杜甫似乎永遠是一個貧病交加、窮困潦倒的詩人。他在《客至》中說：“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僅僅兩句詩，便刻畫出了杜甫的潦倒和窘迫。他在《逼側行贈畢耀》里自嘲：“街頭酒價常若貴，虧外酒徒稀醉眼。”在《九日藍田崔氏莊》中感嘆：“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但是在詩歌創作上，杜甫的詩才不在李白之下；在飲酒中，不在陶淵明之側。且看這一首《醉時酒》：“得錢即相覓，沽酒不復疑。忘形到爾汝，痛飲真吾師”，寫的是杜甫與好友相互邀約的情景，從詩中我們不難發現他迫不及待打酒，彼此暢快一飲的心情。杜甫憂國愛民之心更是被人們稱頌：“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傳達的是他殷殷愛國之心切切憂民之意的愛國念酒深情。

酒，已成為中國文化的一個符號，酒詩，則已成為古代中國文學的瑰寶。“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今日舊亭臺”的那種淡然與愁緒，“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的那種無奈與灑脫，“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的那種孤傲與豪情永遠將會成為中國文學的美談。

弱肉強食的時代，我們應感謝酒，它令一個時代中最為柔弱的階層幻化出了最為剛強的色彩。

酒外乾坤大，壺中日月長。中國詩人找到的是自信與豪情，在酒清醇香中，中國文學找到的是勇氣和責任。愿“長安市上酒家眠”的盛世重現，隆重的、親切的迎接中國文化精神的蘇醒、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