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暢
莎士比亞是16世紀后半葉到17世紀初英國最著名的作家,歐洲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文學的集大成者。《仲夏夜之夢》(以下簡稱《仲》劇)打破了亞里士多德用來規范戲劇創作的教條,在結構上顯示出錯落有致的特征,上演了一出想象的狂歡和盛筵。
一、亞里士多德“目的論”哲學與戲劇理論
亞里士多德戲劇創作植根于“目的論”的哲學思想。他試圖尋求一種“萬物都由它構成,最初從它產生、消滅后又復歸于它的存在物。”在“目的論”的指導下,他提出了戲劇創作準則,講究戲劇結構的單一性、整飭美,各部分的均衡,結構是合目的性的表現。四平八穩的戲劇結構如同“巴特農神殿”0的規整,其極端表現是時間、地點、事件的“三一律”。這種戲劇結構反映了一個理念:古希臘戲劇維護的是封建倫理道德。《仲》劇一開始就有所體現,成為全劇沖突的背景。
伊吉斯上告其女赫米婭違抗君命,與平民拉山德交往,拒嫁欽定人選狄米特律斯。按照雅典法律,父親有權為女兒決定婚事,如不服從,就會被處死。赫米婭的悲慘境地折射出封建制度的壁壘深嚴。它是雅典理性的象征。從公爵忒修斯的話中可窺見一斑:“情人們和瘋子們都是富于紛亂的思想和成形的幻覺,他們所體會到的永遠不是冷靜的理志所能充分了解。瘋子、情人和詩人,都是幻想的產兒。”
二、文藝復興時期人文精神與莎劇結構
文藝復興的核心是尊重人,解放人。人不再是像奧古斯丁所視的需要上帝拯救的墮落生物。而是將目光轉移到自身存在的此岸世界。人本身也成了藝術品。正如莎士比亞贊嘆到的:“人類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貴的理想!多么偉大的力量!多么優美的儀表!多么文雅的舉動!在行為上他多么像一個天使!在智能上多么像一個天神!”《仲》劇展現的正是人靈動的內心,變化的個性,夢幻般的遐思,體現了人本主義精神。從揭示人自身特性的主旨出發,莎士比亞的創作自然著力于突破壓制人的教條,突破亞里士多德講求的固化模式,打破巴特農神殿似的“黃金比例”,尋求能讓人獲得自身景觀、厚度和物質性的戲劇形式的多樣化。
三、《仲》劇的結構特點
1.由戲劇沖突決定的多層次結構
《仲》劇的赫米婭明知處境險惡,仍然違抗父命,誓與拉山德私奔,印證了莎士比亞的名言“真愛的道路永遠是崎嶇多阻的。”戲劇一開始出現的對抗君庭,反抗父命的沖突將矛盾置于社會大環境中,暗示了沖突的解決不可能是單一性的,而是按照多線程的方式,各種力量相互滲透糾結。那么戲劇沖突相映照的戲劇結構就不可能一字鋪開,而是從主要結構中分演出次要結構。以不同的結構為依托,不同的行動線貫穿其中,最終把這個深刻的矛盾加深或者化解。莎翁在該劇結構鋪架的時候,采取了多行動線多結構的手法,讓矛盾累積、發展、爆發,最終給了一個“大團圓”的結局,體現了對真正愛情的憧憬。
2.復雜的結構與主題觀照
該劇的結構復雜,與反映的主題有關,也就是主題觀照。雅典封建禮教管束下的愛情像朵凋謝的玫瑰,不再芳馥。莎翁探索的是鐫刻永恒的愛情。劇中海倫娜說:“愛情是不用眼睛而用心靈看的,只用翅膀不用眼睛,表現出魯莽的忘性。”要反映愛情的不可言喻是由于心靈不穩定引起的,《仲》劇就不可能采用亞式戲劇的莊嚴肅穆、戒律分明的理性模式。文藝復興時期的浪漫主義色彩是豐富的,不是理性的灰白色。愛情這個感性的主題需要跳躍的心靈形式詮釋。心靈的活動機能是自由的,那么,該劇也采用多變的形式,將蓬勃真愛展現在我們面前。人神交織的行動線,同步行進又分支錯節,恰當地體現了主題。
《仲》劇體現的另一個主題是“夢”。法國哲學家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稱之為“綿延”。“在這里,過去、現在、未來,此處、彼處、任何地方,各種各樣的感覺印象都能因某種特定的情緒,而在大腦皮層中形成聯系,并自由地流動。”柏格森把這樣的時空觀稱為“心理時間。”按照柏格森的解釋,《仲》劇夢境飄渺的非理性色彩是我們的命運與現實的寫照。人的生命力處于混沌狀態,宛如海浪,綿延不斷,這是人和世界的原本面貌。《仲》劇的夢境也是“真實”。
與純戲劇結構講求的規則美相比,莎翁推崇的戲劇結構是變化中的統一,這符合自然規律。正如約翰遜所說:“一個準確和遵守法則的作家像這樣一座花園,它的設計很精確,在那里面人們細心栽培了許多花木,它既有樹隱,又有花香,莎士比亞的創作像一片森林,在那里,橡樹伸張了它們的枝干、松樹聳立在云端,這些大樹有時間雜著野草和荊棘,也有時給桃金娘和玫瑰花遮陽擋風。它們用壯觀的華麗的景象來飽人眼福,以無窮的變化來愉悅人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