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兵的盼望

山　旭

2009年的第三天，村支書進來那會兒，漩口鎮蔡家杠村第一村民小組的村民高世兵正在自己家的房子里發愣。

房子是地震后搭的，骨架是胳膊粗的木頭，肉是過去鋪地用的竹篾子，皮是黑漆漆的毛氈子。山邊的野風吹進來，高世兵就裹一裹被子。

支書不像高世兵那樣穿棉襖，他穿城里人常穿的羽絨服。高世兵以前一直想給妻子也買一件羽絨服，兩人商量來商量去，準備出來的200塊錢就不知道花在什么地方了。現在高世兵想，買了可能也埋在老房子里了。

他家的老房子在山上，“5.12”時震散了架。全村75戶人家，70戶的房子都倒了。他們被解放軍帶出來，住了幾個月帳篷。現在，23戶在集中安置地，26戶就近解決了住房。

支書說，要在高世兵家旁邊的空地上給路橋公司修橋的工人建個工棚，要是參加建房，一天一個工60塊錢。高世兵說行，我要是去廠子還有我兄弟呢。

廠子是指阿壩鋁廠，地震前高世兵是農民合同工，地震后他轉了正。

叉叉房

高世兵的房子建在213國道邊上，漩口和映秀交界的地方。房子旁邊立了一塊路碑，寫了“1010”的字樣。

原本從這里上高架橋直通映秀，但地震把橋震成了碎塊，救災的時候，就在這兒修了一個s形的急下坡。

算起來，這里距離村里那片集中安置地有兩三公里。那天高世兵正好去廠子，晚上回來，村里集中安置地已經被分完了。幾家像他一樣報名晚了的村民，只好自己尋找平整的地方蓋臨時過渡住房。

其實村里這片地也在213國道邊上，公路旁靠岷江的一側，只是地勢更開闊些。搭了前后兩排臨時過渡住房，都是“叉叉房”的式樣：三開間帶前廊，竹木結構、草頂，正房上方設有閣樓。房前還圍個院，立上了“三年基本恢復，五年發展振興，十年全面小康”的大牌子。

高世兵就沿著公路往東走，在地震時做渡口的一大片灘涂上找到了這片空地。美中不足的是，旁邊有座墳塋。

從村里領了按人頭分配的材料，從山上拉了木頭，高世兵和一家相熟的鄉親也蓋了“叉叉房”。他家是正面三間，一間他一家人住，一間給父親和兄弟，一間存放雜物。側面兩間偏廈一間當廚房，另一間經常空著，因為鄉親在山上的房子還能住下人。

第一晚住進去，高世兵和妻子還沒來得及歡喜一下，就發現了麻煩：距離公路還不到1米，去映秀、汶川的大貨車經過時床都震了起來。

早上起來，高世兵琢磨了半天，看看支書也住這種房子，心里便坦然了許多。

又過了幾天，電也沒有通過來。高世兵脾氣老實，總為村里解釋這是過渡房，過了春天就可能搬走，“不通就不通吧，村里不是發了木炭嗎”。

有天下午沒排班，高世兵洗了碗出來倒水，突然看見從停在公路的汽車上跑下一個人，直沖到他家房子旁邊解手。他這才恍然大悟為什么總聞到異味——急下坡上同時上下的車多了，正堵在他家門前。加上有房子擋著，從都江堰坐了一個多小時車的人們，終于遇到了方便一下的機會。

高世兵過去喊了幾聲，那人不好意思地跑回車上。回到屋里，他告訴兄弟再有人過來解手就要喊喊。

小算盤

34歲的高世兵要養三個孩子：自己的兩個，加上兄弟。

支書一說給路橋公司蓋工棚，高世兵先想到的是兄弟。他初中沒念完就回家，今年剛到17歲還不能出去打工，如果幫忙蓋工棚，一天能掙60元，對妻子也算是個交代。

他自己勉強念完了小學，就給家里幫忙。一直把母親都熬沒了，父親熬老了，他熬到去阿壩鋁廠當農民合同工，才感覺陽光穿透了山上的濃霧照在自己身上。

鋁廠的工作其實很辛苦。機器高溫，經常前面的衣服滾燙，后背卻冰涼。不過每個月能拿到1000多元。妻子則到處幫忙，有建房子的去給做飯燒水，誰家婚喪嫁娶去給張羅，有時候忙一天就是掙頓飯吃。一家人下了力氣攢了心勁兒，但要供幾個孩子上學，余錢卻也有限。

高世兵心里明白，等兄弟18歲出去掙錢了，也都是兄弟自己的。眼前就這樣干巴巴地養著兄弟，妻子雖然沒說話，自己心里卻不能沒有數。

他盤算著，自己家這個房子蓋了三四天，按這個情形蓋工棚，兄弟也能掙個一二百塊。

高世兵自己現在沒時間賺這個錢。地震后不久，他正為生計發愁的時候，廠里派人到帳篷區喊他們過去。鋁廠地震后要擴建，打算把農民合同工轉正。

這樣突然的轉機，是高世兵完全沒想到的。雖然工資和福利沒有很大的變化，但終究也成了廠里人。他們十幾個人后來被派去寧夏青龍峽的大型鋁廠學習了兩個月，現在剛回來參加工廠恢復生產。高世兵覺得，廠里對自己這么好，自己也得講情義，不能為了一點小錢耽誤了廠子的大事。

妻子走進來說天氣太潮，臘肉還得掛得再高些。前些天高世兵把養肥的豬殺了，春天還得買豬崽。四川鄉下的習慣，年底殺豬腌了一直吃到第二年豬崽再肥起來，周而復始。家里原來的豬圈雖然沒塌，卻還在山上，走上去要半小時，下點雨路還滑得很。高世兵有時會慶幸地震時自己正要出門上班，若是在路上恐怕被埋得現在還挖不出來。

喂豬主要是妻子的事情。高世兵心思有些活動，若是房子旁邊有個空棚子能用來養豬，妻子就不用那么辛苦。而那段橋離他家只有一里路，現在只是在修補護欄，似乎用不了多長時間。如果工棚住些工人，可能還需要做飯的。琢磨著，高世兵就連呼嘯而過的貨車聲都聽不見了。

違童建筑

次日，工棚動工。路橋公司的人就駐扎在下邊的灘涂上，運材料很方便。高世兵看了看，還有很少見的石棉瓦。

村里找了幾個青年幫忙。晚上停工時已經搭好了架子，還把竹篾子圍上了。

第二天上午是高世兵的班。工友們都在議論，最近外邊鬧經濟危機，聽說鋁錠的價格由將近兩萬降到了一萬出頭，這樣下去就是鋁廠擴建好了，也賣不出去。

高世兵心里有點忐忑。大孩子地震后在外面念小學，小孩子剛上幼兒園。夫妻倆都吃過沒文化的虧，希望家里以后有個會讀書的人。萬一鋁廠真有些風吹草動，要讓孩子讀書恐怕就得出去打工。不過他轉念一想，自己現在已是正式工了，不必有這個擔心。

高世兵還是掛記著工棚的事，不知道兄弟今天開工時會不會正好出去耍，山下村子已經開了飯店和超市。

前些天高世兵從山下辦事上來，路邊有些村子的永久性住房都已經建了起來，還刷了黃色的涂料，畫了少數民族的圖案。

在村里的集中安置地，高世兵也看到了蔡家杠村的新規劃。就在離公路不遠的地方，大多是二層小樓，青石板路。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花錢、花多少錢。

現在山里的地垮得差不多了，估計還要重新搞承包。種種事情，讓高世兵有點頭痛。

下午4點多回到家，正看見支書和村民小組長帶了一個穿藍工作服的工人在工棚那。走近了卻發現工人正用鉗子剪斷木頭架子上的鐵絲。小組長說，上級精神不讓再搭建臨時建筑，所以要拆了工棚。

高世兵也上幫手，不一會兒，他家旁的這塊地又空了出來，材料都堆在他家門前。

晚上高世兵再沒想工棚的事。他盤算著，鋁廠還有多長時間能夠全面恢復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