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面對學術界對《紅樓夢》后四十回是否是續作的爭議,本文由前八十回十二釵人生判詞透露出的悲劇基調與后四十回的團圓結局及書中的多處斷裂,來證明續作的存在,并對續作者及其美學觀點作了客觀的評價。
[關鍵詞]紅樓夢;原作;續作;比較;評價
一般認為,一百二十回本《紅樓夢》前八十回為曹雪芹所作(下稱原作),后四十回為高鶚續寫。但學術界至今尚有不同聲音,認為一百二十回本是一個整體。本文從主題、內容兩個方面對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作些比較以證明續作的存在以及續作對原作主題的改變。
一、十二釵人生判詞透露出的悲劇基調
十二釵是《紅樓夢》中的重要人物,十二釵的命運是全書所要表現的重要內容。十二釵是與寶玉相關的十二位女性,除了巧姐兒、可卿是晚輩外,其余均與寶玉同輩。
《金陵十二釵正冊》,記有寓含十二釵人生命運的內容。每一個人物一幅畫并配有一首短詩,這首短詩就是人生命運判詞。但寶玉從“正冊”中看到的,實際上只有十一幅畫,十一首詩,因為書中最重要的兩位女性林黛玉、薛寶釵的判詞是合而為一的。實際上,十二釵命運判詞連同同時出現的簿冊上的畫面以及仙姬們所演唱的《紅樓夢十二支》唱詞,是一個整體,都可看作十二釵的命運判詞。人生判詞是《紅樓夢》的創作提綱,預示了林黛玉等十二位女性的悲劇命運。并且,在十二釵的判詞中,如揭示黛玉、寶釵命運的詩中,特別是《紅樓夢十二支·枉凝眉》中包含著《紅樓夢》主人公賈寶玉的命運內容,而《終身誤》則是寶玉對自己命運的內心獨白。因此,十二釵的命運基調,也可說是賈寶玉的命運基調,可以看作《紅樓夢》的悲劇基調。
以下,就《金陵十二釵正冊》中人物的人生判詞內容,與續作的表現做些比較,綜合起來談談。
1、黛玉、寶釵的愛情、婚姻悲劇
排在十二釵最前的兩位人物是林黛玉和薛寶釵。林薛兩位的判詞合在一起,全文為:“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停機德”,是封建道德所贊揚的一種婦德。東漢樂羊子遠出求學,中道而歸。其妻以停下織機割斷經線為喻,勸其不要中斷學業。樂羊子立即再次離家求學,后來終有所成。這里用來喻指寶釵。“詠絮才”,晉代詩人謝安之侄女謝道韞才思敏捷,以“未若柳絮因風起”詠雪花,頗受人稱道,這里喻指黛玉之才。“玉帶林中掛”,前三字倒讀可諧“林黛玉”之名,“掛”也用作暗示寶玉對黛玉的牽掛,喻指其間的愛情悲劇;“金簪雪里埋”,則喻指薛寶釵,此句之意寓含寶釵結局的冷落凄苦,預示了其婚姻悲劇。
林黛玉、薛寶釵,是書中除了賈寶玉之外的最重要的雙峰并峙的人物,是人中之鳳。其命運結局“可嘆”、“堪憐”,也就是悲劇調子。一部《紅樓夢》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是以賈寶玉與林黛玉、薛寶釵的愛情、婚姻為線索,集中表現的就是三人之間的關系和沖突。林、薛兩人,前一個與寶玉之間被稱為“木石前盟”,后一個與寶玉是“金玉良緣”。所謂“木石前盟”是說,賈寶玉的前身是太虛境中的“神瑛侍者”,林黛玉的前身是“絳珠仙草”。神瑛侍者曾用甘露澆灌過絳珠仙草,使之幻化成人形,變了女身,發誓隨神瑛侍者到人間,用一生的眼淚還報其雨露之惠。到頭來,寶玉由于外力而與寶釵成親,“木石前盟”終成空言,黛玉焚稿斷情,含恨而死。“金玉良緣”,“金”指薛寶釵,“釵”為金,且寶釵佩有一個鐫有神秘和尚即癩頭和尚所贈“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八字聯語的“金鎖”,并說她應嫁給一個佩玉者。“玉”指銜玉而生的賈寶玉。“金鎖”配“寶玉”,稱“金玉良緣”,在書中是跟寶玉、黛玉間的“木石前盟”相對的主要脈絡。雖然續作的處理是寶釵終得與寶玉成親,使悲劇有所緩和,但因寶玉棄家為僧,寶釵終究獨守空閨,使“金玉良緣”與“木石前盟”一樣,都以悲劇收場。她們命運悲劇也就是賈寶玉的命運悲劇,或者因此可說林、薛的命運基調,也是《紅樓夢》原作的基調。
2、未婚女性人生判詞預示后來的婚姻悲劇
題目中的未婚女性,是指寶玉游太虛境時尚未成婚的女性。除了上面已談過的林薛的愛情、婚姻悲劇外,其他未婚女性則有探春、湘云、迎春、巧姐兒,至于妙玉已為道姑、惜春后皈依佛門,自然不在本文討論之列了。
探春是書中著力刻畫的人物之一。其判詞中有“生于末世運偏消”一句,調子之低,顯而易見。配詩的畫面上,畫著“兩個人放風箏,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狀”,其意寓含探春遠嫁海隅,猶如斷線的風箏,一去不返,表明了探春婚姻的不如意,至少不是續作所處理的那種狀態。
另外,從判詞中知道,迎春誤嫁“中山狼”——忘恩負義的孫紹祖,備受折磨,“一載赴黃梁”,短命而逝,死于悲劇的婚姻。即便是婚后夫妻和諧的史湘云,判詞中暗示了夫妻生活暫短,可謂好景不長,婚姻也不如意。可續作對此未作細細展現。
妙玉的判詞說她“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續作寫她被強盜掠走,不知所終,大概是不忍寫她落于污穢境地中,因而不愿對其命運悲劇作具體的表現。巧姐兒依判詞所說,當時“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勢敗”、“家亡”,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判詞的畫面上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紡績”。按原作者的設計,巧姐兒應是淪落為以紡績為生的鄉村婦女,而非續作所寫的卻變成了嫁與富戶,又等到了賈府家道復興的到來。
最慘的要屬王熙鳳。雖然判詞中“一從二令三人木”一句,至今聚訟紛紜,未得確解,但“哭向金陵事更哀”一句,則對鳳姐的悲劇命運作了明白無誤的揭示。
除了已經談過的書中主要人物林黛玉含恨而死、薛寶釵獨守空帷之外,從判詞中可知:其他如秦可卿淫亂喪身;惜春遁入空門;晚年因子得貴的李紈,不過是以一生換了虛名,“枉與他人作笑談”;連貴為帝妃的賈元春,也在四十三歲時亡故,因無壽而無福,到頭來,富貴如過眼云煙,“大夢”一場罷了。
由此可見,作為《紅樓夢》中主要人物的十二釵,其命運基本上為悲劇,這是《紅樓夢》原作的基調。但這一基調在后四十回中變成了“蘭桂齊芬”、“家道復初”的團圓結局。細讀作品不難看出:后四十回對前八十回特別是對第五回中所透露的《紅樓夢》的主題,有著重大的區別和較大的距離,其并非出自同一手筆顯而易見。因為倘若作者為一人,真的寫到后來時想對全書主題作重大改變,那就把第五回書等預示一些重要人物命運和賈家結局的部分也相應地改變,而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的自相矛盾了。
二、多處斷裂足證續編的存在
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之間雖不能說是涇渭分明,但其中多處接榫不嚴,說明兩者之間有斷裂,并非一個整體。
1、人名混亂
如薛蟠的字,有時作“文龍”(第七十九回),有時則作“文起”(第八十五回);探春的一個大丫環,一會兒叫“待書”(第七十四回),一會兒又叫“侍書”(第八十九回等),等等。
2、事不連貫。
柳家的一個女兒叫“五兒”,在續作的第一百零一回中被調到怡紅院中。所以調她,因為長得像晴雯,鳳姐解釋說,寶玉“要想著晴雯,只瞧見五兒就是了”。并且,續作中還為五兒設了一個專章“候芳魂五兒承錯愛”(第一百零九回),但實際上原作早有交代,據王夫人說是五兒早已死了(第七十七回)。
與此事相聯的則是,第一百零九回中說五兒曾陪寶玉去晴雯表兄家與晴雯訣別,但原作(第七十七回)清清楚楚的事實是,寶玉當時找了一個老婆子,“死活央告,又許些錢,那婆子方帶了他來”,哪里有五兒的影子?
第一百零一回中還有一個細節挺有意思。鳳姐去寶玉房中,因開寶玉的玩笑而使新媳婦薛寶釵“直臊的滿臉飛紅”,“只得搭訕著自己遞了一袋煙。鳳姐兒笑著起來接……”前八十回中從無抽煙的描寫,因而鳳姐抽煙一事來得突兀,空前絕后。仔細想來,高鶚是遼寧鐵嶺人,舊時東北女性包括年輕女性吸煙極為普遍,在續作者高鶚眼中司空見慣,故而很自然地寫入書中了。
3、書中還有幾處由多種原因造成的懸案或疏漏的例子:
其一,第四十回,賈母命惜春畫“大觀園全圖”以贈劉姥姥這件事當初動靜挺大,書中有相當的篇幅討論作畫一事(第四十二回),結果在續作中卻是虎頭蛇尾,不了了之。
其二,第七十回,賈政說看好了兩個丫環,準備一個給寶玉一個給賈環,但原作中雖然這么說,續作中卻無著落,成了一無頭懸案。
4、賈寶玉在續作中性格變異
原作中賈寶玉厭惡讀書、憎惡功名,對封建道德的叛逆表現形象鮮明。但續作中卻對此作了改變:
其一,第二次進家學時成了乖孩子,文章大受贊揚;
其二,為侄女巧姐兒輔導大肆宣揚封建道德;
其三,參加鄉試且中了舉人,光宗耀祖。
總之,對比原作、續作,賈寶玉性格大變,判若兩人。
三、續作者的美學觀點及其它
在諸多續作中,高續本自有其存在價值。一是,使《紅樓夢》得以全本行世;二是,使當時的統治者勉強接受《紅樓夢》,寬容其存在。僅此二者,高鶚功不可沒。但說到底,續作無論在藝術性上或思想性上,都不能與原作想提并論。特別是由于續作者媚俗趨時的審美取向,破壞了原作的悲劇主題,使一部《紅樓夢》成了斷臂的維納斯,成了一個殘缺的東方美人。
《紅樓夢》本應成為令人耳目一新、心靈震撼的悲劇作品,成為中國古典文學宴席上一道獨具特色的大菜。可惜,由于續作者作了迎合世俗、特別是迎合當時統治階級胃口的加工,使這道大菜大失原來食譜設計特色。在《紅樓夢十二支》的《結尾·飛鳥各投林》中,十二釵結局不幸,賈府“樹倒猢猻散”,如賈寶玉,據脂碩齋批注,應是“懸崖撒手”,“棄而為僧”,叛離了封建家庭,但在續書中卻成了寶玉中舉,賈府“沐皇恩”、“延世澤”,“蘭桂齊芳”、“家道復初”。這樣的結局,大大有違曹氏所設計的悲劇主題。當然,續作者在主觀上可能出于好意,但客觀上卻寫出了一個拙劣的作品。也許從當時的審美群體的角度上看,續作者可能做了并不失敗的加工,或者明白一點說,使作品不致被封殺,得以流行,得以傳世。但站在《紅樓夢》問世二百多年后的今天的高度來看,續作只能是大大的敗筆,是一條續貂的狗尾。
筆者在這里無意貶低高鶚。與眾多續作相比,高續不失為一部有華彩的作品,高鶚也不失為才華橫溢的人才,只是倘與曹雪芹這樣的天才作家相比,高鶚連同他的作品只能是相形見絀了。
作者簡介:沈麗娜,遼寧地質工程職業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