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陽

“我提出了‘尊重經典,但不唯經典;利用現代,但不濫用現代的觀點,這也是我在如今多元文化的社會轉型期對發展傳統戲曲的態度?!?/p>
或許,中國電影從誕生之日起,就與戲曲有著難分難解的親密關系了。從第一部電影《定軍山》,到第一部彩色電影《梁山伯與祝英臺》,中國的電影藝術與戲曲藝術得以在光影間親密接觸,影響了無數中國人。而越劇表演藝術家茅威濤或許更應該感謝電影,回想多年以前,一部青春亮麗、精彩紛呈的彩色越劇電影《五女拜壽》,不僅讓浙江小百花的名字響徹大江南北,更讓初出茅廬的茅威濤迅速走入千家萬戶,成了眾人皆知的時代之星。
如今,早已功成名就的茅威濤再度與電影親密接觸,一口氣將自己從藝30年來最具標志性的三部經典代表作——《梁?!贰ⅰ段鲙洝贰ⅰ蛾懹闻c唐琬》搬上銀幕,來一場華麗的視覺盛宴。而導演并不是他人,正是茅威濤的丈夫郭曉男。
“之所以如此集中地拍攝這三部作品,不僅是想給自己一份禮物,更希望觀眾由此體會越劇的魅力與美好,為中國越劇下一個一百年的輝煌,作一些記錄,作一點承傳。我算過一筆賬,就算我在舞臺上再演10年,能親眼到現場看到我表演的觀眾最多100萬,但我將我的越劇拍成電影,我的觀眾群將遠遠不止這100萬。”把自己最經典的舞臺形象用膠片記錄下來,茅威濤最大的目的,是讓越劇通過電影進行最大化傳播,讓更多人尤其是青年人看到越劇。
在杭州郊外的片場,趁著抽空拍戲換裝的短暫間隙,茅威濤穿著薄薄的水衫,一襲書生打扮,向《新民周刊》記者娓娓道來,清秀而雅致的臉龐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她拉了拉自己的衣袖,笑著說道:“我這身衣服經歷了大雪紛飛披著棉襖的寒冬,又從三伏天一直拍到現在。一年拍三部電影,真的很趕。現在我每天都要拍攝10多個小時,最多睡四五個小時。而郭導幾乎都快成大禹了,一直想看女兒,但就是三過家門而不入,呵呵?!痹龠^數月,三部作品就將在春節檔期集體亮相,再續越劇與電影的華麗前緣。而采訪的話題,也自然而然地就從眼前的《梁?!烽_始了。
感恩電影
“我一直以為,梁山伯是最屬于越劇的藝術形象。尤其是之前袁雪芬老師與范瑞娟老師的那部彩色電影,堪稱一個時代的集體記憶。所以,我特別感謝電影。因為在我學藝的歲月里,許多老藝術家已經很少登臺了,于是我只能去看他們的電影作品,比如《紅樓夢》、《追魚》、《西園記》等等。這些電影不僅給了我藝術上的啟發,更讓我由衷地感覺到:越劇女小生有著屬于自己的獨特藝術魅力,這種唯美細膩的美學表現,恰恰引領著人們去感知文化的價值與力量?!闭f起屬于小百花自己的新版《梁?!?茅威濤更傾注了極大的情感與創造?!盎剡^頭來看,50年代的那部《梁?!?是為了配合婚姻法的宣傳,因而反封建的意味太過強烈。所以,當進入新世紀之后,反思越劇走過的100年,對于這部經典,我總希望能做得更為動人心弦,更具委婉的詩情與真切的情感組織?!狈e數年之功后,最終誕生了新版《梁?!贰f松書院,一群俊朗的書生與梁山伯共舞,幾十把扇影翻飛,脆生生的念白,清亮亮的敲擊,伴著梁山伯急促的臺步,俊秀飄逸,美不勝收……
轉眼間,從舞臺來到了電影,這種高度寫意化的精彩表現不僅得到了最大化的保留,更在鏡頭語言、視覺美學上有了更大、更新的提高。只見片場宛如一片花海,四周天藍底色的帷幕上滿是白色花紋,遠看仿佛晴空萬里,云淡風輕,鏡頭推進卻又顯現出遠遠近近鋪天蓋地的小白花,層次分明,鮮亮奪目。不僅如此,配合著梁?!盎钡闹黝},片中所有的亭臺樓閣、雕梁畫棟也無不有著各色小花的點綴,就連地上也鋪滿了絳紅淺紫色的落英繽紛。
“做《梁?!肺蚁肓苏?0年?!敝嘏拧读鹤!?讓這位曾經執導出昆劇《牡丹亭》、話劇《秀才與劊子手》的著名導演郭曉男都長期躊躇不前,“可以說,‘化蝶是我做《梁?!纷畲蟮恼系K之一,實在難以接受傳統舞臺上兩個主人公突然從墳堆里跳出,扮演蝴蝶翩翩起舞的畫面?!比欢鶗阅杏质冀K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處理來表現“化蝶”那一刻的唯美,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讓人發自內心地感動,而不是被突然炸裂的墳頭或是碩大的蝴蝶所驚嚇。直到有一天,他找到了“扇子”這一意象。于是,“新梁?!睂缮纫缓?幻化成蝴蝶的影像,制造出“滿臺不見蝶,滿臺都是蝶”的精彩效果,曾讓無數觀眾為之驚嘆,原來“梁?!辈灰欢ǘ家姟暗?有著“蝶影”的元素,同樣能擁有震撼人心的效果。
此次在影片中,扇子依舊是貫穿整部電影的一種意念上的象征,而在主題上,電影版《梁祝》也將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愛情通過細膩的鏡頭語言表達得更加直白、豐富與生動,就在兩位主角手中的折扇上,各有著一段《詩經》中“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誓言,隨著劇情的起伏,多次出現,也將讓這一中國古老的愛情傳說更為感人至深。
塑造中國式歌舞劇
“現在我們拍戲曲電影的很多,但基本上都屬于舞臺紀錄片。電影是制造生活幻覺的藝術,把舞臺上的戲演一遍拍下來,不就成了‘CCTV空中劇院了嗎?”郭曉男說起自己已經埋頭打造了整整一年的三部電影,頗有感觸:“我們要拍,就要拍點好玩的,和以往不一樣的東西!”從舞臺到銀幕,從面對觀眾到面對攝像機,談起《梁祝》、《西廂記》、《陸游與唐琬》這三部作品在藝術形態上的變化,郭曉男總結:“這是一種介乎舞臺劇的意象化與電影寫實化之間的藝術形態,是中國戲曲電影向音樂劇的過渡,我們力求在保留了舞臺寫意的同時也能讓人感受電影的美輪美奐?!闭勂鹑孔髌犯髯圆煌厣?他坦言:“《西廂記》較為忠實于元雜劇的舞臺感,采用了比較傳統的拍攝手法;而《陸游與唐琬》采用實景和舞臺結合的方式,鏡頭表達上較為凝練;《梁?!肥腔ㄙM精力最多的一部,我們力圖制造出一種寫意、空靈、神話般形態的影像感,將細節的東方繁復主義與框架的西方簡約主義完美結合,創造出一種細節突出、敘事簡潔流暢、整體婉約細膩的極致美感。”
三部電影,三種風格,卻有著一個共同的目的——將越劇打造成中國式歌舞劇。
誠如郭曉男所說的,《梁山伯與祝英臺》的風格最適合拍成電影,小提琴協奏曲《梁?!沸韶灤┦冀K,使之本身已經具備了音樂片的基本元素。而在電影中,他更加大編舞的篇幅,舞蹈動作上加入大量跳躍性的動作,使之更有節奏感。對此,茅威濤第一個表示肯定:“中國戲曲本身就是以歌舞演故事。在越劇中,最大化的歌舞化非但不會影響演出,反而會將越劇藝術有所提升。”
對于中國越劇的下一個一百年,茅威濤思考得很多,也很深?!斑@些年來,我一直在越劇領域中堅守著,我太喜歡舞臺上的感覺。祖師爺能賞給我越劇這碗飯吃,我很享受。我們這一代的越劇,沒有完全的程式化表演模式,因此發揮的空間就更大,表演也就不再那么嚴謹死板。所以我提出了‘尊重經典,但不唯經典;利用現代,但不濫用現代的觀點,這也是我在如今多元文化的社會轉型期對發展傳統戲曲的態度。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思考,在這樣一個嶄新的時代,戲曲人如何守住自己?如何尋求當下戲曲自身的生存空間?我感覺我們的越劇很像百老匯音樂劇,輕快、活潑、自然,故事性強。那么,無論如何,為什么不嘗試著把越劇也做成中國化的歌舞劇呢?”說到這里,茅威濤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得自信,笑得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