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向上流動時容易帶來浮躁,一種異化的“往上爬”心態也在悄然襲來。這種異化的心態是指把權力、金錢作為打拼的終極目的,并把此作為衡量人生價值的唯一標準,從而使人被金錢與權力所奴役。
日本一本暢銷書《下流社會》提出日本社會正在“向下流動”,而與日本不同的是,改革開放30年以來,中國社會卻整體“向上流動”,社會成員不僅有廣泛的自由和機會,更在經濟收入、個人尊嚴等方面全面上升,可謂是真正的“上流”社會。
需要指出的是,社會向上流動時容易帶來浮躁,而如果不能妥善處理這類情況,將使打拼精神出現異化,不利于社會和諧。比如異化的“往上爬”心態,常常把權力、金錢作為打拼的終極目的,并以此作為衡量人生價值的唯一標準,從而使人被金錢與權力所奴役。
在這個眾人爭先恐后的大潮流中,又有多少人因為“爬不動”或“爬不上去”而成為犧牲品和鋪路石呢
想要著手探討打拼精神異化這個問題,恐怕還要從中國人的國民性說起。中國人向來是不缺乏功利和實用主義精神的,否則也許很難理解“學而優則仕”的思想怎樣被許多人自動地解釋為“書中自有黃金屋”。孔子曾一再強調學問不是做給別人看的,讀書不是用來沽名釣譽的,然而他的學說本身最終卻也成為后世讀書人謀求功名的一塊敲門磚。若真從動機上考察,當下真正從事所謂“為己之學”的大概寥寥無幾。雖然工具性的學術研究與目的性的學術研究并無高低之分,但如果前者從解決實際問題的工具變異為研究者個人加官進祿的工具,那么這種學術活動的合理性甚至真實性就值得懷疑了,而且恐怕難以持久,難以成就出一流的學術成果,這也是為什么現在學術大師難現的重要原因之一。
把本應歸為目的的事當作手段,考量它帶來的報酬,這種現象遠不止于學術界。官員的政績卓著是為了政治前途;勤奮工作的員工可能并非真的多么愛崗敬業,而只是為了升職機會;學生挑燈夜讀更是絕少樂在其中的,接受高等教育的目的大半還是為了今后有望得到高的薪水。
這里不能不說到“面子”這一重要概念。林語堂曾說,面子、命運和人情是統治中國的三女神,而“面子”是其中最有力量的一個。外國學者德勞(J.Rodes)對中國人就有那么一種評價:“對中國人大部分行為、態度的分析,窮極到一點就是‘面子’。那不可思議的感受性,隱秘性、平素被謙讓掩蓋著的、根源于極度虛榮的、病態的功利主義。”“面子”是個人擁有的成就、聲望、名氣、榮譽、社會地位甚至包括財富的一種復合體,但它并不是客觀的,而是對他人評價的主觀判斷和感受。“面子”主要是在個體和他人的相互作用過程中獲得的,這使得“前臺”的自我顯得特別重要。中國人已經對他人眼光注視下的生活習以為常,能否獲得他人的認可。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個體的成就感、幸福感、滿足感以及自我價值感。中國人的自我更經常性地處于表演的前臺,因此自我價值的外在體現,如名譽、地位、金錢等自然倍受重視。
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往上爬”成為一種社會共識,社會成員對其加以內化之后,又不自覺地通過教育的方式在代際之間傳遞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之類名言警句是大多數國人從小就耳熟能詳的。他們小小年紀就被告知,自己是一棵大樹上眾多猴子中的一員,只有上面的猴子才能看到笑臉,樹下的猴子看到的只有冷屁股。“人上人”的意義在于“人下人”的存在,而“往上爬”的目的就是前者對后者的統治和支配。在這個眾人爭先恐后的大潮流中,又有多少人因為“爬不動”或“爬不上去”而成為犧牲品和鋪路石呢?而我們的教育在一味鼓勵人們尋求成功的同時,另一個嚴重的弊端就在于,它很少教人們領會人生中“喪失”、“舍棄”的積極意義和功能,亦即愛、夢幻、依賴和不能實現的期望不僅是人生經歷中的必要喪失,而且是人類走向自我成長的必經之路,它也很少教人們掌握怎樣用平和的心態看待喪失,接受不完美。其結果不僅讓成功者面臨更大的壓力,更使由于種種原因沒能達到成功標準的人背上沉重的包袱。
大眾傳媒是這種價值觀的另一個重要傳播者。印刷品、電視和互聯網所宣傳和鼓吹的大多是這樣一種生活方式:優秀,年青,漂亮,富有,舒適,現代化。它給每個社會成員勾勒出一幅圖景,并認為它是理所當然的,根本無需對其合法性加以辨別:那就是富裕的都市生活——種單一的價值觀和線性的發展觀的產物。這種看似樂觀進取、積極向上的態度,實則代表了一種現代性的愚昧——它不再意味著無知而意味著盲從——伴隨著功利主義的膨脹,最終限制了大多數人自由選擇的權利。
只顧“往上爬”確實帶來了更多的財富,促進了社會進步,但以每一個人的幸福感作為代價,是否太慘重了一些
客觀來看,打拼的過程實際上是“往上爬”的過程,是從較低社會階層向較高社會階層的向上社會流動,其結果使個人收入增加、權力變大、聲望提高,因此人們都希望向上流動而不是向下流動。中國人向來信奉“寒窗苦讀一金榜題名一出將人相一衣錦榮歸”的人生軌跡。漫畫家朱德庸對此種生態進行過一個很好的總結:這個社會已經形成了單一的價值觀,就是人人都做CEO。就好像所有的動物,無論羊、牛、雞、兔子,全要求變成獅子。其實只有獅子會成為獅子,其他動物被逼成了瘋子。不管你干的多賣力,總有人在背后不停提醒,你還得往上爬。在過去短短幾十年間,中國社會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社會劇變,從一個物質貧乏的時代進入到豐富多元的物質生活時代;從一個很少個人自由的時代進入到一個要事事自己做決定并為此承擔后果的時代;從一個很少競爭的時代到一個激烈競爭的時代;從一個可以想見自己未來的時代到一個完全無法預期的時代。快速的變化在人們的心里投射下不安的陰影,因此安全感在越來越富足的現代社會中倒成了稀缺的珍品。我們周圍生活著很多這樣的人,他們的收入足可以溫飽,甚至小康,但是他們卻有著這樣或那樣的擔心:企業破產、投資失敗、事業停滯、失業下崗、交通事故、一場大病、婚姻解體……由此而產生的不安全感,讓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某種近似于焦灼的精神狀態里。
《泰晤士報》曾報道了一名中國女孩為增高不惜斷腿的事件。為了給擇業和尋找配偶時增添優勢而忍受斷腿的痛苦,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國民缺乏社會應該給予他們的安全感。不安全,所以往上爬,似乎越往上安全系數越高一些,不安全感成了一條無形的鞭子。從整體上來看,這個過程確實帶來了更多的財富,促進了社會進步,但以每一個人的幸福感作為代價,是否太慘重了一些?
人要有所作為,就必須不斷地向前邁進,然而同樣是前進的行為,其動機卻可能大相徑庭。在組織里,沒有幾個人升級后能保持原來的成績,因為既然前進的動力來自外部獎勵,一旦停止獎勵或獎勵的力度不夠,勢必喪失行為的動機。而內在動機是由活動本身產生的快樂和滿足所引起的,它不需要外在條件的參與。個體追逐的獎勵來自活動的內部,活動成功本身就是對個體最好的獎勵。這也許能夠解釋為什么一些拼命想“往上爬”的人,“爬”到一定程度就再也找不到生活的意義;一些無意名譽地位,專注地做好一件事的人卻常常獲得出人意料的成就。
那么,在著急“往上爬”之前,我們是否應該先問問自己,究竟需要怎么樣的生活。另一方面,我們的社會是否也應該具有這樣一種包容的態度和寬松的氛圍,能讓人成為他想成為的人,他所是的人,而不是他應該成為的人,或者社會要求他成為的人。我們是否可以放棄線性的發展觀,不再用“成功”與“失敗”作為評價標準,而是充分尊重人的多樣性及其自由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
美國人本主義心理學家馬斯洛所言,一流的木匠比二流的雕刻師都值得稱贊。他們獻身于工作并不是為了追求權力、金錢和名望,而是希望在工作中發揮自身的潛能,不斷地挑戰自我,在工作中實現自己的價值,做自己所愛的工作是最高的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