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一群來自佳木斯的下崗工人,開創了中國公路零擔貨運業的新紀元,更形成了中國物流行業中規模最大、影響最廣的一個地緣商業勢力——佳木斯貨運商幫。
隨著時代的進步和市場的成熟,這個曾經使其他同行不得不仰視的商幫力量,正逐漸褪去昔日的華彩。佳木斯貨運商幫的“浮”與“沉”,既展現了中國物流民營業創業之初的輝煌,也折射出他們命運多舛的蛻變之路。
意外崛起 迅速擴張
佳木斯貨運商幫的形成,最早是源于一個叫做付長明的佳木斯人。
付長明曾先后在佳木斯紡織廠和鋁廠工作過。1988年,他獨身一人到廣州經商,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他又在江蘇吳江投資建了一個紡織廠。當時,付長明的紡織廠經常要從上海發貨到廣州,但是當時運輸業很緊俏,發貨十分困難。曾經在東北接觸過運輸業的付長明決定自己買車運貨。可是貨車運布到廣州后,回程是空車,所以只好到當地貨運市場上配點到上海的貨,解決點汽油和路橋費的錢。跑了一段時間后,客戶對他逐漸熟悉,就要求他們在來廣州時,也幫忙帶貨。付長明順水推舟,將自己的布卸下半車,裝上客戶的貨運到廣州。久而久之,付長明發現,搞運輸居然也是個很有賺頭的行當。1993年,付長明成立了專門的貨運公司——上海佳吉快運有限公司。
付長明說,當時用“佳吉”這個名字,意在不忘故鄉,且又有“加急”的諧音,代表運輸的速度,“佳吉”也寓意著又好又快。付長明自己都沒有想到,這個本來只是“副業”的公司,竟然帶動了家鄉數萬人投身其中。
1994年,國家為了防止紡織業產能過度膨脹,采取了限制紗錠數量的措施。不僅付長明的紡織廠被迫停產,包括他千里之外的家鄉的佳木斯棉紡廠也因為經營和政策兩方面的原因,宣告破產,一萬多工人被迫下崗。
這批下崗工人中,有些人離開佳木斯尋找生計。付長明當年在佳紡的好友——田松,也在下崗后到南方尋找商機。經付長明指點,田松也選擇了貨運行業。
1994年,田松在上海成立了后來的“佳加物流”。有了佳吉和佳加的成功,迅速帶動佳紡以及佳紡所在的佳木斯城西一帶的下崗人員進入貨運業。這當中,就有曾任佳紡銷售公司經理的王振華。1995年,他收購了另一家名為“聯華”的佳木斯貨運企業,并更名為“華宇”。而佳紡的另一名下崗工人——曾經是佳紡銷售公司骨干的翟國良也來到上海,繼華宇之后創立了“佳宇物流”。
此后幾年里,又陸續有大量帶“佳”字或“宇”字的佳木斯貨運企業創立,短短七八年時間,佳木斯就有約六、七千人南下干起了貨運,佳木斯貨運作為“商幫”的態勢開始顯現。
截至2005年,在國內從事公路貨運業的佳木斯人已經突破三萬,并發展出數百家具備一定規模的貨運企業,總體營業規模約100億元。而佳木斯貨運企業中,更涌現出了以佳吉、華宇、佳宇、佳加等為代表的一批大型全國性貨運企業。在佳吉和華宇的帶領下,佳木斯貨運商幫穩步發展,并迅速成為中國零擔貨運行業中龐大的商幫力量。
風起云涌 兩大內因
佳木斯人之所以會進入貨運行業,現在看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付長明的偶然經歷。但這么多佳木斯的貨運企業都能做大,并形成一股強大的商幫力量,卻絕非偶然之事。
首先,是佳木斯人的因素。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貨運業的從業環境是十分艱苦、復雜,甚至是危險的。據知情人士回憶,這個行業中充斥著各種或“白”或“黑”的地方保護勢力,佳木斯人一沒背景,二沒財力,一切只能靠雙手去打拼。據一位佳木斯貨運企業老板回憶,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公路貨運還是一個風險很高的行業,各地的車匪路霸出沒無常,地方幫派林立。很多司機出車時都會在駕駛座后面藏一把管制刀具,以在必要的時候和不法之徒拼命。
就在這種艱苦、復雜和危險的生存環境中,佳木斯人憑借著自身的勤勞和勇敢,頑強地在錯綜復雜的貨運行業闖出了一條屬于佳木斯人自己的路。
第二,佳木斯地方政府對佳木斯貨運業的發展提供了大力的支持。
2000年,黑龍江省政府召開了一次民營企業家座談會,當時已經在南方打拼十年的付長明,對江浙一帶經濟的發展模式深有體會,他在會上提出:“佳木斯人最好的發展機遇就是發展運輸個體戶!因為已經有這么多佳木斯人在南方搞貨運了,圍繞這個行業,個體戶養車的,搞貨運的,出來開飯店的……解決了一大批人的就業問題。企業雖然不在黑龍江,但它帶動了一些相關產業,甚至有的掙了大錢之后,還能反哺家鄉。”
付長明的觀點得到了黑龍江省和佳木斯市政府的高度重視。當年,佳木斯市政府安排了十多個相關部門的主要領導親赴上海,為當地的佳木斯貨運企業現場辦公。當發現貨運業有可能成為佳木斯走向全國的重要途徑時,佳木斯市政府還積極鼓勵當地人購買貨車,然后推薦給已經在南方小有氣候的佳木斯貨運企業。
佳木斯市政府所做的努力,得到了當地企業的一致認可,一些成功的佳木斯貨運企業開始以各種形式反哺家鄉,形成了企業與政府之間的良好互動。
第三,佳木斯貨運商幫有一套自己的“潛規則”。
佳木斯人遵循“商幫企業之間沒有秘密”、“商幫企業之間不搞惡性競爭”的“潛規則”。
佳木斯人大都屬于移民,基本都是通過互相介紹進入貨運行業,任何一家企業如果有了什么好的經驗或者教訓,很快就會在整個圈子里擴散開,這就等同于所有的佳木斯貨運企業隨時都在共同進步,運營模式也很接近。
全國的佳木斯貨運人時刻都處在一張由鄉情、友情、親情交互編織成的大網當中,很少出現內訌的情況。例如付長明與田松是好友,而王振華與翟國良曾經是上下級關系。佳木斯人相信,中國的貨運市場是極其龐大的,就算整個佳木斯貨運商幫統計到一起,也占不了多少份額,沒必要非在一個局部上爭個你死我活。
內憂外患 面臨陷落
2005年12月,華宇賣給TNT兩年之后,佳宇物流也步其后塵,被美國耶魯物流控股。如果再加上此前與通成合并了的佳加,佳木斯貨運業曾經的支柱只剩下佳吉和通成。同時,一些中小型佳木斯貨運企業也因為經營和管理上的原因,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遭到淘汰。短短三年時間,盛極一時的佳木斯貨運商幫,忽然出現了可能土崩瓦解的危險。
記者通過調查發現,“內憂”和“外患”雙重壓力,是這些現象發生的重要原因。
民營物流企業所面臨的“內憂”,主要集中在內部管理和發展后勁上。拿佳木斯貨運企業來說,在創業初期,佳木斯貨運企業在招聘員工時,基本都傾向于雇傭佳木斯本地人,不僅便于管理,而且知根知底,本地人礙于很多顧忌,也不敢輕易干出親朋好友都難堪的事情。但佳木斯本地的人力資源十分有限,所以企業也開始大量啟用外地職工。但這些人員的管理卻很成問題,監守自盜、瞞報虛報、私拉業務、違法違紀等事情層出不窮。
除了“人難管”之外,民營物流企業的管理決策與服務體系建設卻相對滯后,企業發展后勁嚴重不足。兼之中小企業的融資渠道和社會關注度比較弱——使得他們在遇到市場波動或更為強大的競爭者強勢進入市場后,迅速顯出弊端,在殘酷的商業對抗中敗下陣來。
除了“內憂”,“外患”也是他們無法逾越的一道鴻溝。
隨著國家法律體系的不斷完善,傳統貨運企業,尤其是零擔貨運企業面對的困惑和無奈越來越多。例如,格式合同問題、公路罰款問題、路政管理問題、貨運業發票問題、物流企業重復納稅問題、城市配送車輛準入問題、土地使用問題……
在市場環境方面,民營物流企業同樣遭遇很多單憑自身力量無法解決的問題,例如在公路貨運行業中,惡性競爭、區域壟斷、欺行霸市的事情時有發生。
就在這種內憂外患之下,很多民營物流企業主看不到美好前景,繼而心灰意冷萌生退意。回顧近年來我國的民營物流企業,包括佳木斯一些代表性貨運企業,都紛紛在這種內憂外患夾攻之下,退出的退出,倒閉的倒閉,像華宇和佳宇這樣拿了外資企業的錢全身而退的,幾乎就是一些人所能想到的最佳選擇了。
碩果僅存 坦然面對
當華宇、佳宇、佳加相繼發生變化之后,佳木斯貨運商幫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碩果僅存的佳吉身上。
“五年!五年之內我沒問題,五年之后我不能說。”付長明對“佳吉還能撐多久”的回答極其干脆。
作為佳木斯貨運業的奠基人和杰出代表,付長明從來沒有考慮過步華宇和佳宇的后塵。此前也曾經有國際物流巨頭就并購的事情約見付長明,付長明避而不見,揚言沒有一百個億就免談。
付長明說:“人生主要有兩件事:一是沒錢的時候想有錢;二是有錢后想干點事業。現在,我也算是衣食無憂了。從白手起家到今天,把佳吉做成了國內這個領域最大最知名的企業。如果我不做佳吉,換一個新的行業,就是給我一百億,我也可能做不到了。”付長明開出天價的真正目的,其實是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賣掉佳吉。
然而,既然不想賣,付長明為什么又定下“五年之期”呢?
首先,像華宇、佳宇他們遇到過的政策、人才、市場的問題,佳吉同樣也在遭遇,雖然佳吉已經憑借自身的努力在不斷提高,但行業基本面上的問題,不可能是佳吉一家就能解決的。
其次,中國零擔業格局已經容不下新的創業者來創造更大的奇跡了,將來更多的是要靠資本和實力的競爭。現在,竟然有對手雇傭獵頭公司,專門用高薪挖佳吉的管理人員,并在佳吉安插人員竊取客戶資料,而且是只針對佳吉,付長明問過其他的一些同行,他們都說沒有遇到類似情況。也就是說,競爭對手的矛頭直指佳吉,其中隱藏的意圖著實令人不安。
第三,盡管整個外部環境十分不利,但付長明本著“錢財乃身外之物”的信念,做好了“即使是失敗,也可坦然面對”的心理準備,堅守著佳木斯貨運商幫最后的榮耀。
其實,在付長明的心中,一直藏著一個更大的夢想:早在2005年,付長明就決定了以五星紅旗的紅色和黃色作為佳吉的企業主色調,并注冊了“CNEX”(意為“中國快運”)的商標——由此可見,從那時起,付長明就已經在為佳吉實現更遠大的目標做好準備了。而就從近兩年開始,佳吉陸續在上海、成都、沈陽等城市投入大量資金建設自己的物流中心。
而佳木斯貨運商幫,這個因付長明而產生、隨市場變化而沉浮的群體,能否再次因付長明的執著而改變命運?付長明還能否繼續統領佳木斯數萬貨運大軍,實現“中國快運”的宏愿?
我們期待著五年之后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