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組織傳播中的故事及其意義

最近從網上檢索有關大學組織傳播的材料，筆者以“大學事件”為關鍵詞，在百度上找到相關網頁約904000篇;以“大學故事”為關鍵詞檢索，彈出相關網頁約2440000篇，檢索出的材料既有反映大學欣欣向榮快速發展的信息，也有許多“大學怪異事件”，①“中國大學荒唐事件”，② “大學腐敗”，“文明人的野蠻游戲”，“可笑的大學”，“大學的鬼故事”，“大學招生背后的故事”等等負面的信息，而涉及更多、流傳更廣的是各種抄襲、潛規則、弄虛作假之類的故事。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今大學中的不良校風和學風，不禁讓人們深感壓抑和嘆息。

大學作為一種專事培養人才和科學研究的教育組織，具有既定的教育目的。大學的最終產品，是其造就的對象不僅具有知識、而且還要具有精神、道德等方面修養的完善的人。即使把教與學看作純粹是文化領域的問題，也應該是崇高的和讓人敬畏的。同時，大學作為一個社會組織，它必然與其他的社會群體有密切的關系，也面臨著學生、家長、教師、地方部門、政治家和社會輿論等許多潛在沖突的要求，或者與其他機構處于一種競爭狀態，這樣就必然會產生許多屬于大學自己的故事。

故事是大學組織傳播的一個重要領域。故事反映了大學中共享的價值觀、關系到怎樣行事的大學傳統和慣例，以及順從或偏好行為后果的重要顯示。故事有助于加強一種文化的傳播力量，也有助于鞏固其力量的來源。當人們談論大學故事的時候，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是故事的起源還是結束，這些敘述都會揭示出特定大學的文化信仰和大學精神。正如美國組織傳播學者丹尼斯·姆貝所說:“每一類符號都在描述、能量控制和系統維持等各層次發揮功能。因此，作為組織生活某一特別方面而表達的、不斷講述的故事可能起著描述功能(提供信息和會引起同感的體驗)，能量控制功能(加強或減弱成員之間的緊張氣氛)，或通過把該符號作為某些行動的理由使用而促進系統的保持。”③這就是說，大學組織傳播中的故事，并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事件敘述，它既構成了大學內部成員的體驗，也構成了外部社會對大學文化的感知。

當大學的理念以故事的形式儲存在學校文化中的時候，每一個故事，就讓人們重溫一次記憶。通過這些故事，人們不僅獲得了反思的機會，還讓人們得以深刻的思考。從本質上來說，故事能促使大學與社會更有效地交流。隨著人們對大學故事的感受逐漸增強，也會從中發現越來越多的意義。大學故事之所以可以促進人們的思考，是這些故事可以幫助人們推斷出大學發展過程中的一些活動。故事給了人們一個機會，來深入探究大學理念和大學文化發展過程中不斷積淀起來大學的本質性的東西，人們也許不會常常想起大學發展過程中的具體歷程，但是人們卻以之為基礎，對大學世界進行不斷地篩選和審視。故事為大學的發展經歷提供了一個框架。每個故事都聯系著過去的發展歷程，體現著現在的重要性，并塑造著將來的發展趨勢。過去的故事便以這樣的方式與大學有關的每一個人緊緊相連，從而幫助大學與社會建立起各種關系，并對將來的行為做出預報。

大學故事是想像的語言，更是一面鏡子，大學的追求和大學的理念在故事中暴露無遺。1986年，哈佛大學建校350周年。哈佛打算按舊例邀請當時的總統里根出席慶典并演講，里根欣然接受，但提出一個要求，希望哈佛授予他榮譽博士學位。校董事會廣泛征求全校師生意見，結果拒絕了里根總統的要求。故事反映了哈佛大學與真理相知與權力保持距離的貴氣。2006年，我國一所著名大學舉行110周年校慶，主動聘請香港藝人呂良偉任該校某學院名譽教授，但呂先生卻“不識抬舉”，以“無功不受祿”為托辭謝絕，弄得這所享譽國內的名校甚是尷尬。④這兩個故事既反映了中西方大學完全不同的辦學理念，更深刻地揭示出大陸大學攀附社會名流成風，“教授”、“博士”頭銜隨意贈予演戲或是唱歌的“腕”或“星”，許多百年名校也不甘寂寞，積極廁身其間。盡管這些學校幾乎都用同一個腔調進行辯駁:這是與時俱進。但是透過故事，我們看到的分明是部分大學自降其志，自甘墮落的庸俗形象，故事反映的是社會對這些大學的詬言和抨擊。

西方大學在長期的歷史傳承過程中，形成了學術自由和獨立辦學的傳統。比如牛津大學，以追求真理為自己的立校之本。雖然牛津大學先后培養了30多位英國首相，但牛津大學引以自豪的卻是她所培養的近50位諾貝爾獎獲得者，這些科學精英和一流的科學成果才是牛津的驕傲，才是牛津在世界大學之林中的尊貴地位和給人類做出了杰出貢獻的象征。牛津人不僅從未想過憑借著“首相校友”來為牛津做點什么，相反，他們對權力保持著高度警惕和適當的距離，防止出現權力對學術的冒犯和干預。據說，蘇格蘭北部邊遠地區一個教育相對不發達的郡，有一位女生的畢業考試成績達到了全A，符合牛津大學的錄取標準，但經牛津大學組織的教授面試以后，認為該生不具備牛津大學所要求的創造潛質，拒絕了她的入學申請。當地議會將此事反映給英國中央議會，議員們就找到教育大臣，希望破格錄取，均被牛津大學婉言拒絕。甚至當布萊爾首相出面疏通時，牛津大學仍然表示不能接受，理由就是一個:在招生問題上，任何人無權更改學院教授的面試結論，這是牛津大學幾百年來的傳統。布萊爾當然覺得很沒有面子。在此后的一個私人場合，當提到牛津大學的時候，他不自覺地說了一句牢騷話:牛津大學真是太古板了，要與時俱進，必須進行改革。牛津大學的師生得知后，極為憤慨，學校立即取消了授予布萊爾榮譽博士學位的原定計劃，并對政府行政干預學校事務的這一嚴重事件提出抗議。⑤

其實，不僅僅是西方，在中國的大學里，從戰國時期的“稷下學宮”、漢代的“太學”，以及后來的“國子監”、宋代的“書院”等等，它們都深深蘊含了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精神，也傳播著許多膾炙人口的故事。儒家經典《大學》篇開宗明義提出:“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以及“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學理想，構成了中華民族傳統精神之基石，又無時不在支配著代代大學人的精神情懷。因此，中國當代大學的起點是很高的，她從一開始就走的是一條正路。比如蔡元培在北京大學提出兼容并包的思想，這個思想不是不講原則，而是在最高原則確定之后，對知識和人才的愛護，而這一切都出于本真，出于至誠，所以兼容并包決非一種簡單的管理手段，而是一種文化胸懷和精神氣質。這以后就有了沒上過大學的年輕人梁漱溟被聘為北京大學教師之類的故事⑥。一生辦教育的梅貽琦的名言“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多年來一直為人傳頌。他還有一句名言:“學生沒有壞的，壞學生都是教壞的。”⑦正是基于這樣的信念，梅先生在執掌清華大學的時間里，都能處處以教授和學生辦學的根本，想盡一切辦法延攬高水平教授來執教，而在學生遇到困難時，總是想方設法加以救助，《梅貽琦先生紀念集》中就記載了不少這樣的故事。對一個大學校長來說，還有什么是比愛教授和愛學生更可貴的品質?

曾有學者把大學教育通俗地比作泡菜。“泡菜”理論認為，大學育人就好像用泡菜缸泡菜，泡菜缸里有什么樣的泡菜汁，就會泡出什么味道的泡菜。相應地，大學有什么樣的文化精神就育出什么樣的人。而大學文化精神的創造和構建，恰好是通過一系列的故事反映出來的。因此，我們千萬不可忽略目前大學中眾多負面故事所發出的警訊。當今網絡上流傳的大學故事都隱含著大學文化缺失之痛，在撕扯著公眾敏感神經的同時，也在考驗著大學如何解決這一難題的勇氣和智慧。

大學故事是學校與社會聯系的線索，從而也在最大程度上成為大學交流的非正式渠道。當大學以一種交錯縱橫的方式與社會相互聯系時，大學管理者便可施以影響，通過這些聯系來傳遞信息，實現調整，促成新的理解。因此，筆者以為，對那些在戰略上重視學校聲譽和形象的教育家來說，要重視故事這種人們認識大學本質的強有力工具的意義，必須認真考慮，學校應該給公眾傳播些什么故事。要通過構建積極向上的文化故事，增強公眾對大學的認識和理解。

其一，大學與社會總是存在著一道無形的墻，它像一個無處不在而又難以捉摸的影子。這堵墻往往會對有效的大學組織傳播構成實質性的阻礙。對于大學與社會之間這種普遍存在的隔膜行為和改良的期望，是否有一種簡單的解決方案呢?其實故事就是大學管理者的藝術寶庫中最強有力的一件武器。故事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與記住大學里一個分成若干步驟的改良計劃相比，人們更容易記住一個故事。故事會說實話，人們總是通過軼聞趣事來了解一個大學真正的文化和行為規范，故事則直接邀請聽眾積極參與到故事中來而進行現實大學的構建，建立起講述的大學與聽眾的大學之間的關聯，把聽眾納入故事講述者的大學，并使得他們把隱含指導大學行為的理念體系迅速內在化。

其二，大學故事在本質上是一種文化的存在物。故事產生與形成，并不是自發的和自然的過程，更不是杜撰編造的。能夠產生深遠影響的大學故事一般都是在特定大學精神指導下，師生員工共同探索與自發實踐的過程，是對于大學的本質和價值及其實現途徑等的科學認識、自覺設計與自主創造過程，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故事起到例示和簡化大學默示的價值體系的作用。因此，大學組織傳播中的故事，是形成、傳承、構建、更新、發展大學文化的重要的內在機制。只有通過對于大學精神的深切理解，才可能在更深的層次上理解大學故事，更加自覺地構建并形成大學故事，并以此促進大學文化的良性健康發展。

其三，精神歷來有崇高淺薄之別。隨波逐流，不講原則的與日俱進，自然無法體現出高層次、高境界、高品位和高素質的大學特征，從而喪失大學本應擁有的高貴氣質。高貴并不指那些現在大學非常常見的奢華和侈靡的高樓深院，大學的高貴更多地指向一種“貴氣”， 一種排媚拒俗、求真唯美的本能和風度。正如康德所說:崇高是那種哪怕只能思維地、表明內心有一種超出任何感官尺度的能力的東西。因為它把心靈的力量提高到超出其日常的中庸，并讓我們心中一種完全不同性質的抵抗力量顯現出來，它使我們有勇氣能與自然界的這種表面的萬能相較量。⑧因此，大學故事雖然僅僅是一種非正式傳播的符號，但就像玫瑰不叫玫瑰依舊芬芳動人一樣，大學應該追求品格境界的高蹈出世，不能沾染世俗的污濁之氣，只有這樣，才足以顯示一個大學的高貴，才足以證明一所大學文化的崇高。只有崇高的大學文化所創造的大學故事才能使人感動，使人尊敬，使人歡愉，使人敬畏，使人口耳相傳。因此，現代大學的管理者都應該多花一點時間在大學文化精神的構建方面，以增強大學在人們心中的地位。在大學精神構建中，教育家和管理者必須認真考慮，我們的大學需要創造什么樣的故事。

(本文是安徽省教育廳2006年文科重點科研項目階段性成果)

注釋

①中華碩博網:http://zx.china-b.com/bjjtdx/zixun_5650.html

②雅虎空間:http://i.cn.yahoo.com/05100402099/blog/p_1290/

③丹尼斯·K·姆貝:《組織中的傳播和權力》，陳德民、陶慶、薛梅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75頁

④中華碩博網:哈佛大學為何不給里根總統榮譽博士? http://www.china-b.com/zixun/hfdx/zixun_76910.html

⑤詳見2004年11月5日《雜文報》。轉引自:楊建業等:《大學的品格和尊嚴》，廣州，《同舟共進》，2005年第1期

⑥梁漱溟:《憶往談舊錄》，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87年版，第328頁

⑦李長之:《記梅月涵先生的“言”和“行”》，《梅貽琦先生紀念集》，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年版，第33頁

⑧康德:《判斷力批判》，鄧曉芒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88、100頁

(作者系溫州醫學院組織傳播研究所所長，教授。兼任中國科技大學知識管理研究所組織傳播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