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追求新聞的本質真實和整體真實是媒體記者的長遠目標和理想追求,那么,對媒體和記者來說,首先應做到的,則是要保證新聞的具體真實。
有部美國影片《上帝也瘋狂》,講的是遠離現代文明的某部落土著人因在沙漠里撿到一只從飛機上扔下來的玻璃瓶子而引發的十分有趣的故事。假若這個故事成真,那么當地記者可能發出這樣的報道,“某年某月某日,當地土人在附近沙漠發現了一件透明器物,該器物內空外圓,用之可吹奏音樂,可當陀螺玩,也可當搟面杖碾壓食物。有人看見它是一只在天上飛翔的銀色神鳥下的神蛋”。那么,這條新聞真實嗎?從本質真實的角度看,它不真實,因為這個所謂的“神蛋”其實是乘客從飛機上隨手扔下的一只玻璃飲料瓶子,并非什么神鳥下的神蛋。但從具體真實看,它又是基本真實或部分真實的,因為它起碼記錄下了“那一刻”所發生的事以及瓶子的用處。
如果這位記者再客觀一點,將上述新聞改為“有人看見一不明飛行物上落下一透明物體”,那么,也許這條新聞更合乎我們所說的真實性原則。
孔子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如果我們對所報道的事實的本質還一時不能弄明白,切不可道聽途說,以偏概全,甚至自作聰明,亂貼標簽,以致以訛傳訛。一種簡單而高明的方法,便是如實道來——就如“不明飛行物”之類的例子,倒是更能讓人信服,也更接近事實。這,也應當是另一種形式的新聞本質真實。
近些,近些,再近些
談到新聞真實性,我們一般會想起普利策的那句名言“準確,準確,再準確些”。而如何做到“準確再準確呢”?筆者的觀點是,在新聞采訪中,記者必須最大限度地走近事實,離事實“近些,近些,再近些”。
比如說,我們采訪某人,若用電話,必然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盡管被采訪者在酒樓摟著小姐,品著“人頭馬”,也可以用“正在開會呢”之類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記者,其真實性自然不足信。若是用了可視電話或視頻采訪,既見其人又聞其言,必然真實了許多,且避免了口手不一的嫌疑,因為視頻的反映空間必定有限,其人是在家,在賓館或在辦公室,記者未必看得真切,其真實性也要打些折扣。而只有記者親赴現場,身臨其境,和采訪對象面對面交談,才具有最直接最真切的感覺和感受,如其辦公條件是簡陋還是豪華,大門是否好進,談話是真誠還是勉強,采訪對象是面色清朗還是酒氣逼人。這些都是電話或視頻采訪無法做到的。由此可見,由于采訪方式的不同,記者和采訪對象的距離有多遠,離真實就有多遠。
在這里,筆者提出的“走近事實”具有兩層含義:一是走近事實是了解真相的第一步,即沒有記者的“走近事實”,就沒有新聞報道的“接近事實”。二是新聞的真實性必然也包含了記者走進現場,走近事實的真實性,也即包含了記者采訪過程的真實。許多調查性新聞都有很好的例證。
一般來說,記者距離新聞事實越近,其采寫的報道就越“接近事實”,現場感就強,可信性也強。我們要求記者“走近事實”,這不僅是對新聞從業者的責任要求,同時也是職業道德要求。這里,我們順便提醒記者寫稿時應盡量注明信息來源或出處,標明記者與新聞事實的距離,以便讀者和受眾作為判斷其可信性的依據。
新聞的真實與記者的真誠
對媒體和記者來說,新聞的真實和記者的真誠是一種應該深入骨髓的東西。真誠是職業道德,也是人格力量,多少有點像我們常說的“童叟無欺”。受眾對虛假新聞和失實報道之所以反感和不買賬,是因為虛假新聞本身就有欺騙受眾的故意,而失實報道少說也是對受眾的不尊重。
從一定意義上講,記者的真誠決定新聞的真實。因為記者的真誠首先體現在對受眾的負責和敬畏,而這負責和敬畏表現在記者的采訪活動中,必然是對新聞真實原則的忠實和堅守。所以,記者采寫新聞的真實度,也反映了記者對受眾的真誠程度。
新聞的真實和記者的真誠還表現在記者采訪的深入程度以及記者是否用心采訪。在這方面,往往那些真正來自社會底層、發自人物內心的報道具有一種特別能打動人且使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在筆者看過的央視有關抗震救災的報道中,有兩次印象最深。
一次是央視記者張泉靈在災區路邊的采訪。關于這次采訪,《中國青年報》記者盧躍剛在他的《四川人》里也曾提及:“一電視記者采訪一老者,問去哪里,說回家。問干嘛,說家里還有糧食和菜地,回去看一下。問家里還有什么人,說除了他之外,一家四口人都壓死了”。盧躍剛接著在文中這樣寫到:“那位地震家里死了四口人的老者,很樸實很宿命地講述著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他們的故事好像不完全是講給別人聽的,同時也講給自己聽,像是自言自語”。“遭災遭難的人,被救的人,都平實得很。記者的話筒端得再久也不會順竿子爬,猜透其中意圖,說感謝某感謝某某”。在這里,盧躍剛所說的“平實”,就是一種生活的本色,是新聞真實的一種表現形態。
另一次是央視“銘記”欄目播的有關《中國青年報》記者賀延光在災區的拍片經歷。在余震不斷、山石不時滾落的災區山路上,這位記者碰到一對中年農民夫婦,這對夫婦要從25里外的學校廢墟中把在地震中遇難的17歲兒子的尸體背回家。夫妻倆先是用路邊樹枝做了副擔架抬,遇上泥石流路面便由丈夫背著走。孩子的父親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背著兒子在坎坷的山路上艱難跋涉,一邊和背上已亡的兒子說話:“孩子,咱們走一步,就離家近一步了。”這對夫婦的目的就是要讓孩子回家住上最后一夜。和張泉靈的路上采訪一樣,這個故事里的人和事都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真實得有點瑣細(賀延光后面還講述了孩子回家后孩子的曾祖母、祖母及其一家人怎樣在臨時搭建的地震棚里為孩子守靈,一家人如何回憶孩子平日里的好處,如此等等),然而,正是這些活得艱難但卻真實的凡人小事,這種簡單平實的述事方式,卻感動了人們心靈深處一些埋藏得太久的東西。許多觀眾看電視時都和筆者一樣,有一種“潤物細無聲”的眼淚悄悄向肚子里流的感覺。也只有從這些樸實得令人心酸、真實得令人震撼的故事里,觀眾才能真正地體會出什么是“大悲無聲”,什么是“大愛無言”,什么叫“欲哭無淚”。
在賀延光的“訴說”中,述者的語氣始終是平緩的,聲音里透著壓抑;而張泉靈則在那位老者走后,終于忍不住蹲在路邊大哭一場。此刻,觀者、述者及故事中人物都有了一種內心的相通和共鳴。在這些報道中,記者和采訪對象的實際距離、心理距離都很接近,記者情緒的傾泄也是一種真實,這真實是上述故事里的新聞真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當然,我們并不贊成記者在新聞報道中有意地過度地發表意見張揚自我,但由于新聞的真實性特性,“記者采訪”這一真實就不可避免地要在新聞里體現出來。那些采訪者在采訪中自然流露而非刻意表現、有意顯擺且合情合理的采訪畫面,不僅為受眾所認可,而且由于其真誠和真實,同樣很感動人。
真實是新聞的生命,新聞因真實而存在、而有意義、而有生命和感染力。我們常說的“真善美”,“真”是排在第一位的,而作為新聞特性的真實又自有其確定不移的含義。在這里,新聞真實不僅僅指新聞事實的真實,也包括采訪過程的真實,自然也包括了記者態度和感情的真誠。真實+真誠,這種記者和采訪對象、采訪環境最自然、最合理的結合就使新聞報道具有了一種自發的、樸素的、潛在的魅力和感染力,這當然蘊含了新聞的美學意義。
(作者單位:陜西省人大常委會報刊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