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打工詩歌是打工者的心靈史、情感記和奮斗歌,打工詩歌為打工者立言。本文主要從寫作和性質兩個層面論述打工詩歌的精神內涵:打工詩歌是在生存中的現實性寫作和具有群體性的底層寫作,它孕育著一種精神,即苦難、堅韌、抗爭、激情。
關鍵詞: 打工詩歌 精神內涵 現實性 群體性
打工詩歌是中國社會,主要是城市生活的主體性書寫,是中國現代性敘述的一個豐富細致的側面,反映了鄉土中國的滄桑變化,展現了打工者的生存狀態和精神追求。打工詩歌是打工者的心靈史、情感記和奮斗歌,是他們失意彷徨之際精神上的支撐。打工詩歌為打工者立言。打工詩歌是在生存中的現實性寫作,又是具有群體性的底層寫作,它孕育著一種精神,即打工精神:苦難、堅韌、抗爭、激情。在此,筆者從以下兩方面加以論述。
一、打工詩歌是在生存中的一種現實性寫作,具有強烈的現實性(真實性)
1.時代背景。
在中國的戶籍制度背景下,成千上萬涌入城市并長期滯留在發達城市的外來人口,在現行政策和體制下,很難完全取得城市居民的正式“身份”。他們居住、生活、就業在城市,但是卻仍未被城市完全接納,無法充分融入城市社會,成為我國發達城市中的一個十分特殊且規模龐大的社會群體——打工族。這種社會背景使得他們形成了一種邊緣人的心態。他們最期盼的是并不豐厚的工資能按時發放,合理休息的權利能得到基本的尊重。于是在龐大的打工族群中有一批懷著青春、理想、激情的詩人在上述的氛圍里通過完全是“民間”的寫作“立言”。
2.打工詩歌是在生存中的寫作,是一種反映現實的真實寫作。
打工詩歌來自打工詩人的生存現場。它是一個充滿喧鬧聲響卻又麻木不仁的現場,不是理想生活的溫柔鄉,有時更像是一個危險的泥淖和陷阱,一個殘酷無情的生死擂臺。[1]打工詩人的生存體驗與長期的壓抑、忍耐、生存的焦慮以及都市的歧視和故土的疏離,給詩歌帶來了活力和書寫內容。打工者通過詩歌書寫自己的悲歡人生。正如張未民在《關于“在生存中寫作”》中所指出的那樣:“這種寫作最鮮明的特征是‘寫作’與‘生存’的共生狀態,或者‘第一生存’體驗對于‘寫作’呈現了最直接的意義。”又如柳冬嫵所認為的,讀打工詩人寫的打工詩歌,強烈感覺到一種“精神磁場”的存在:漂泊不定,失業恐慌,生存擠壓,崇高與卑微,尊嚴與恥辱,憧憬與幻滅,忍耐與憤恨,痛苦與傷悲,歧視,恐懼,屈從,掙扎,憐憫,反叛,焦灼,內心的自我抗爭等。這是“在生存中寫作”所具有的鮮明特征。“在生存中寫作”,強調寫作和生存呈膠著互生狀態,更質感地向我們傳遞了生活的真實,是關于生存的切膚的體驗與呈現。“打工詩歌”是我們這個時代真實的見證之一,它反映現實生活,是一種生活的真實、內心的真實與寫作的真實。
(1)打工詩歌讓我們窺見了一個被忽視的打工群體的真實生活和心理狀態
貫注在打工詩歌中的故事與情感,是打工詩人的現實生活經歷和內心所擁有的最真實的感受。正如:
寫出打工這個詞 很艱難/說出來 流著淚 在村莊的時候/我把它當作可以讓生命再次騰飛的階梯但我抵達/我把它 當作陷阱 當作傷殘的食指/高燒的感冒藥 或者苦咖啡/二年來 我將這個詞橫著,豎著,倒著/都沒有找到曾經的味道……/我見到的打工 是一個錯別字/像我的誤寫 它支配著我一個內陸的女子/將青春和激情扔下 背負憤怒和傷口回去/但是我仍在夜的燈光里寫著/打工 打工 并不沉重也不輕松的詞/打工這個謬稱 讓生命充滿滄桑的詞/打工者是我他你或者應該如被本地人/喚著撈仔撈妹一樣帶著夢境和眺望/在海洋里撈來撈去撈到的是幾張薄薄的鈔票/和日漸褪去的青春 也是某個女工的嘆息/沒人傾聽安慰 它是遺失路邊的硬幣/讓我充滿了遐想 打工這個詞/ 是苦是甜是累是酸或者是我在/這個難得的假日黃昏寫下的一截詩句/……透過夜班的女工的眼睛打工這個詞充滿艱辛/ 在失業者的嘴里打工這個詞充滿饑餓/當我們轉過身去打工這個詞充滿回憶和惆悵/我不斷地在紙上寫著 打工打工打工/我的筆尖像一顆微亮的星辰照著白天的傷口/夜晚的鄉愁 添加著我們的記憶/親情 它里面交叉著重疊著百味/它在我身體里安置了故鄉的燈火/……為了正確地理解這個詞我必須把自己/浸在沒有休息日的加班 確切地體味/上班十五個小時的滋味準確地估算/自己的勞動價值精確地/握住青春折舊費……(鄭小瓊《打工,一個滄桑的詞》)
鄭小瓊,一個來自南方有著夢想和激情的、在“生存中寫作”的打工妹,她以詩歌的形式來述說自身以及眾多打工者的生存狀況和真實心態,尋找其生存的價值。此詩的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是從打工生活中提煉出來的血與淚、夢想與嘆息,讓人感到滄桑、心酸、沉重和傷痛。
城鄉的二元矛盾使多數打工詩人及打工者感到自己是城市的邊緣人,打工詩人通過詩歌對現實予以揭示并展開懷疑和追問,這是他們現實的生存境遇,也是其內心的沉痛和沖突所在。于是,打工詩人寫下:
朋友們,寫下這個題目我就后悔了/我將被自己以及這個標題誤導/這是個極具有象征和強烈抒情味的標題/現在我怎樣面對汽車和塵土抒情呢?/我又能賦予城市和鄉村什么意蘊呢?/譬如說我現在居住的城市深圳/我出生地方湖南省的羅渡村/不錯,它們之間的確有條線,很長或很寬/但那是條看不見的線,是空洞的,即使千萬條/很多次我從出生的小村子奔到深圳/很多次我又從深圳回到我的小村子/朋友們,你能告訴我我走在一條什么樣的線上?/你能告訴我在這條線上我都看到了什么?/朋友們,我什么也沒看到,我只想打瞌睡(謝湘南《走在城市與鄉村的線上》)
在城鄉二元結構的身份制的陰影下,詩人以特有的詩性方式,揭示了農民工生存和內心的真實狀態,表達了一種邊緣人的苦悶、孤獨與落寞,同時提出對農民的生存狀況、農民背井離鄉后卻最終無法與城市兼容等社會學問題的思考。
(2)打工詩歌反映了一種寫作的真實
大多數打工詩歌都是打工者在打工之余,在床板上或狹窄且充滿汗臭味的工棚里或在流水線旁為發泄內心的不平、苦悶以及對美好未來的希冀而作的詩歌。
十年前來東莞的何真宗,最初是工廠里的一名小工,每天在流水線上忙碌。盡管生活和環境的壓力讓人透不過氣來,但創作熱情卻時時在軀體內涌動。很多打工青年都是文學愛好者,他們隨處流浪,積攢生活體驗,白天加班加點工作,晚上挑燈夜戰,寫作不斷。如詩歌所反映的:“打工的人/生活中越磨越亮的鐮刀/再艱辛的路/再漫長的人生/也能被他/一點一點地割倒。”(何真宗《打工的人》)
(3)打工詩歌是一種來自現實生活的帶有日常經驗的寫作
吳思敬教授在《中國新詩:世紀初的觀察》文章中這樣談道:“世紀初的新詩,呈現出一種多元共生,眾聲喧嘩的態勢,表現為消解深度與重建詩的良知并存,靈性書寫與低俗欲望的宣泄并存,宏大敘事與日常經驗寫作并存。”[2]打工詩歌正順應新詩的發展,是一種來自現實生活的帶有日常經驗的寫作。
說出來你們不要笑話我/我總是將吃飯用的/飯勺隨身帶著/在車間在宿舍/或者在工業區的某條馬路上/這吃飯用的工具/五寸多長幫助我/將碗里的飯菜送進嘴里/想想前段日子/當我匆匆地下班/飯盆里的勺子總是不翼而飛/它也許被粗心的清潔工/沖洗進了下水道/也許是某位工友出于好心/將我飯盆里面黃肌瘦的勺子/帶進了他的幸福生活/我不能屢次失去/一塊錢一把的飯勺/將它裝進貼身的褲袋里/跟隨著我/飽一餐餓一餐。(張守剛《褲袋里的飯勺》)
詩人以我手寫我口,以打工者的身份進入打工世界,描摹打工者們最真實的日常生活和生命經驗。此詩不僅是詩人對日常生活和個人具體事件的表述,而且是對在此種生活和事件中的際遇及處境的審視和內省。這表明,打工詩人的寫作是一種帶有經驗性的詩歌寫作,而這種經驗正是來自于日常打工生活。
二、打工詩歌是底層寫作,具有群體性
伴隨著傳統的社會與文化結構的轉型與分化,中國社會出現了新的階層與新的文化,即底層和反映底層生存狀況與精神狀態的打工詩歌。當代打工詩人出生于中國鄉村社會的底層,在現代化的城市生產環境中又處于都市社會的底層。他們寫作的對象也是出于社會底層的打工者。打工者是底層大眾,正是由于他們的出現,使中國當代詩歌出現一種新的寫作可能。打工詩歌正是處于社會底層的打工詩人們以一種鮮明的民間立場,以悲憫情懷,書寫當代中國底層民眾(這里專指打工者)的生存狀態,以及他們在生存困境中的生命情懷、血淚與痛苦、掙扎與無奈,展示這一階層的生存的困境和精神的堅守與人格的裂變,表達底層民眾抗爭的聲音。“打工詩歌是當代最具影響力的底層寫作。它以濃重的原生態色彩完成了當下城市底層真實的文學表述”。[3]打工詩歌既顯示出了可貴的人道主義光芒,同時又滲透著對現實關照的平民關懷底蘊,打工詩人們正在以他們擔當責任與抱有良心的筆觸書寫中國當下一部底層人物的苦難史、心靈史。《打工詩人》報的編委李明亮認為:“打工詩歌是底層文學的杰出代表。打工詩歌出自打工者之手,寫打工人,寫打工事,揭示生存空間和生活境遇的本來面目,其獨特的個人體驗讀來讓人震撼。”曾有幾位打工詩人說:“佇立于中國這塊打工者熱血涌動的土地,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時時激蕩著我們的內心:千百萬打工者背井離鄉,以汗水淚水血水,以青春生命,在屈辱中抗爭,在絕望中夢想,在迷茫中求索,譜寫了一個個可歌可泣的打工時代。擁有打工和寫作雙重身份的我們,有理由記錄下這段歷史,讓同時代和后來者更深刻、全面地了解這個身處社會邊緣的群體。”
1.打工詩歌折射底層打工者的苦難,表達詩人的悲憫與關懷。
打工詩歌以一種赤裸裸的觸目驚心的原生態風格呈現在我們面前,字里行間涌動著對底層民眾的悲憫和人文關懷。如鄭小瓊的《打工,一個滄桑的詞》、羅德遠的《蚯蚓兄弟》、徐非的《一位打工妹的征婚啟事》、許強的《為幾千萬打工者立碑》、盧衛平的《在水果街碰見一群蘋果》等,這一首首生動的詩歌就是一個個鮮活的靈魂,表達出艱難、痛苦、悲哀還有那份堅韌的希望、頑強的生存、艱難的悲壯與豪情。[4]
打工詩歌中有數篇反復出現“疼痛”、“斷指”的情節,這正是殘酷現實的折射也是詩人對因打工受難者們的深切悲憫與同情。如許強的《今天下午,一名受傷的女工》、彭易亮的《第九位兄弟斷指之后》等。許多打工者在惡劣的工作環境下遭受“斷指”、“工傷”、“疼痛”,甚至“死亡”,卻無人理會,他們的傷痛微不足道。這疼痛使他們刻骨銘心,激發他們不斷思考,尋求生存的意義。于是打工詩人以詩立言,如鄭小瓊一直在寫,“我在黑夜里寫下路燈、街道和一個四處奔波的外鄉人/我在黑夜里寫下制衣廠的女工和她們命運中的咳嗽/我在黑夜里寫下五金廠的爐火以及一截讓機器吞掉的手指”(鄭小瓊《我寫著》)。這純粹的文字見證了底層打工生活的苦難和血淚,并傳達了一種深遠的悲憫與關懷。
打工者渴望真正地融入城市卻被城市排斥,希望和失望像城市的霓虹燈一樣在打工者的臉上變幻閃爍。他們產生深深的孤獨感。打工詩人將底層打工者因遭受苦難而帶來的孤獨用詩歌的形式予以展現。如:
在北京,你可以沒有孩子/但不能沒有一條狗/在寵物如此尊貴的年代/一個外省青年,還不如/一條狗那么容易找到歸宿//從汽車車身锃亮的油漆反光里/我看到我瘦下來的青春/與城市的繁榮成反比/從查暫住證的吆喝聲中,我才知道/在普通話的語境里/方言顯得多么無力//此刻,在別人的花園里/我寫著這首讓人費解的詩/這美麗的景色不是我的/但此刻的心情是我的//這一刻,有一個句子/出現在我的詩里/這是我以前從沒有寫到過的/我不得不寫下這讓我莫名地躊躇/這讓我莫名地悲傷的句子——哦,在北京,我狗一樣生活/人一樣活著(郁金《狗一樣生活》)。
2.打工詩歌是群體的表達。
打工文學作家周崇賢說:“打工文學的崛起在于它的群體性。我們是一個整體。打工詩歌的啟示在于:它所關注的不僅僅是個人,而是群體的命運。平時,打工者可能是一盤散沙,到時就是鐵板一塊,具有震撼力。”而打工詩歌正是群體的表達。在打工詩歌里,“民工”作為一個群體,其群體命運得到呈現:
在春夏之交的時候/迎春花開遍了山岡/在通往北京的鐵路線旁/有一群民工正走在去北京的路上/他們的穿著顯得有些不合時宜/有的穿著短襖,有的穿著汗衫/在他們中間還有一些女人和孩子/女人們都默默地低著頭跟在男人的后邊/只有那些孩子們是快樂的/他們高興地追趕著火車/他們幸福地敲打著鐵軌/仿佛這列火車是他們的/仿佛他們要坐著火車去北京(辰水:《春夏之交的民工》)
這首詩形象而真實地展示了沉重、受辱的,被侮辱與被損害的群體。詩人捕捉的是一群民工沿著鐵路行走的片斷。在行走的路上,大人們被著力刻畫的是行走和沉默,只有孩子們不諳世事地幸福地追趕著。這種行走的歸宿可能是虛空的,是生活無著和前途未卜,而孩子們卻尚不知曉,這是一種何等的沉重和悲涼。他們窘迫、漂泊、流浪、無奈。這首詩是“沉默的大多數”微弱的反抗。
被命運所推/我們的走動/改變了路的形狀/鐵欄與我們構不成秩序/漲裂的背包泄露出/無數有聲有色的遭遇/陌生的面孔一閃而過/幻想如一些紅紅綠綠的氣球/那么容易嘭地一聲/破碎/我們的臉都很憔悴/踮起的腳跟起起伏伏/轉過身去并不意味著撤退/……在異鄉/我們注定是一群睜眼瞎子/反復推敲人生占卜命運/所有的去向都是試探/移動的腳不得不小心翼翼/生命的岔路上總生出某種開始某種結局(柳冬嫵《盲流》)
這首詩揭示了打工族在真實的歷史境遇中的生存癥狀和無家可歸的彷徨,那些命定要體驗打工生活的人一直都在用各種各樣的自慰減弱那令人沮喪的感受。
綜上所述,打工詩歌是在生存中的一種現實性寫作,也是具有群體性的底層寫作。它記錄了一個特殊時代,抒發了打工者的情感,反映了打工者的生活際遇與心靈訴求,折射出中國在城市化進程中打工者的苦難辛酸歷程,隱含著詩人悲憫博大的對人生磨難的關愛和孜孜的精神追索,成為打工者在疲憊的勞作之后慰藉心靈的一個精神家園,為打工者立言。“打工詩歌”應該引起人們的關注與思考。
參考文獻:
[1]柳冬嫵.在生存中寫作:“打工詩歌的精神際遇”[J].文藝爭鳴·評論,2005.6.
[2]吳思敬.中國新詩:世紀初的觀察[J].文學評論,2005,(5).
[3]楊宏海.打工文學備忘錄[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12):200.
[4]龔奎林.打工詩歌:底層述寫的緣由與意義[J].底層寫作與“打工詩歌”專題筆談,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