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教版小學語文教材第十二冊上安排了一首李清照的詞:《如夢令》。這首詩是以“如夢令”的詞牌填的,詞作者講述了自己常常記起的一件事:她有一次在溪亭游玩,傍晚喝醉酒,駕著小船醉熏熏地回去,因為醉得歷害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一不小心把船劃進了荷花的深處,于是趕緊想把船劃出去,她使勁地劃著船,把在岸灘上休息的一群水鳥驚動了,都飛了起來。
我們在解讀這一首詞時很多教師都抓住詞中的“醉”這個字,認為作者不僅僅是醉酒同樣也被一路上的美景所陶醉了,認為作者寫這一首詞時充滿著一種喜悅之情,一種因為在酒醉、興盡的基礎上又醉于美景的喜悅。于是在課堂教學中我們都會讓學生體會詩中所蘊含的“喜悅”之情。
但是,在讀的過程中,我們不難發現這首詞還真有點難以讀出純粹的喜悅之情。先不說節奏,就看這首詞的韻腳:“u”,音色不亮,而且混濁,如何能體現“喜悅”之情呢?
再看這首詞詞牌的選取,采用了“如夢令”。“如夢令”的由來是這樣的:“詞牌摘取一首詞中的幾個字作為詞牌,《如夢令》原名《憶仙姿》,改名《如夢令》,這是因為后唐莊宗所寫的《憶仙姿》中有‘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等句。”從這詞牌的由來我們也不難看出,這種詞牌并不適合寫什么“喜悅”的詞。細細地讀這首詞,從這首詞的節奏中,我們也不難讀出文中這一看起來喜悅的事,并不能掩蓋住詩中的另一種濃厚的悲情色彩。讀者可以自己去試著讀一讀。第一句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垂暮之年的人的深沉回憶:“常記……”就如我們所說的:“想當年呀!”的感覺。另如“爭渡、爭渡”,平時我們常讓學生體會當時“爭渡”情景。讓學生讀出當時“爭渡”的激烈場面,于是這兩個詞在讀的時候節奏就加快了,后一個“爭渡”比前一個情感更強烈。如果硬要這樣理解的話,這只能算是這一詞牌的唯一一種另類的讀法了。準確的應該是整體節奏比較慢,而且前一個“爭渡”和后一個之間要有一定的停頓。這樣一讀并不是完全推翻了原來的“爭渡”激烈感,而是更多的表現出作者對往事的一種纏綿。似乎作者也在一邊寫這一首詞,一邊在無盡地回味這場面所帶來的趣味。但這種回味不是純粹的快樂,而是蘊含著種種悲意。
為什么我們很多人都會這么單純地看待這樣一首詞呢?甚至有的人還認為這首詞是李清照年輕時候寫的。就連在百家講壇上講李清照的康震在評說她時,也把這一首詞說是李清照年輕時寫的。更有人說從這詞的風格也可以看出應該是出自一個少女之手。這是一種可笑的武斷。要知道這首詞楊金本《草堂詩余》誤作蘇軾詞,《詞林萬選》誤作無名氏詞,《古今詞話》、《唐詞紀》誤作呂洞賓詞。從“誤作”之多,也可看出此詞已超出了“閨秀詞”的范圍,所以有人把它列入男性作者的名下。但南宋人黃昇的《花庵詞選》、曾慥的《樂府雅詞》都把它作李清照詞,應當是可信的。可見只是憑著某個人的獨到的詞風品味,不但不能說明問題反而把我們引入了對這首詞認識的歧途。
一、“常記”的意思
“常記”的意思無非是:常常想起,或者說是常常記起。但這一個詞不是所有記起的時候都能用。比如:剛發生的事就不能說是“常記”。因為這個“常記”往往有一個潛臺詞,如果用俗一點的話說就是:這么多時間過去了,我還常常記起。或者說,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還常常記起。不會有人,在一件事剛過去幾天,就說幾天過去了我還常常想起。如果有這樣的人我想他最多也只能是個經常性失憶者,為自己能記住幾天前的事而感到高興。自然李清照不會是這樣的人。而她這首詞中的事,的確只能是一個有個性的年輕人所為。所以說雖這事發生在主人翁的年輕時候,但回憶這件事的時間應該是過去了很多的時間了,甚至是多少年了。只有這樣,詞人才能在開頭的時候用上“常記”二字。
所以武斷地認為這首詞是她年輕時的作品是說不通的。同樣寫這一首詞時的作者的心境就不會這么簡單了。
二、“常記”產生的原因
我常說的“記”從嚴肅的心理學來說,應該有兩部份組成:一是“記”,二是“憶”。“記”應該說是我們人類腦的最基本的功能。我們時刻在記,但至于記的效果如何就不能肯定了。但“憶”這一個心理活動,是要有一定的前提的。其實在這兒“常記”中的“記”只能是“憶”的意思。也就是說“常記”是有前提的。
首先,可能是相似情景的出現引起“記”。當然這相似情景應該是重復出現的,因為作者是“常記”。如果說只是這些景物讓人常常想到過去未免太簡單了。我們可以從“常記”讀下去,接下來的是“溪亭日暮”,這一番景象不是什么向上的積極的吧。從她的其它詞里也能看到相似的景象。“遠岫出山催薄暮,細風吹雨弄輕陰。”“髻子傷春慵更梳,晚風庭院落梅初。”“煙光薄,棲鴉歸後,暮天聞角。”“暮”向我們展現的都是一種憂郁的氛圍,其實也是暗示著一種不好的生活境遇。在接下來的詞句中,作者說“沉醉不知歸路。”為了麻醉自己對現實的不滿作者自能借酒澆愁。這種境遇和詞中的情境創設是有相似之處的。
其次,也可能是相反的情景出現形成鮮明對比而引起的“記”。比如:遇到特別丑的,就會想到原先美的。對于李清照來說可能是現在生活的不如意、不開心,讓她想到了原來的快樂。根據對李清照生活的了解,的確在她的后半生可以說是寄人籬下,過著痛苦的生活。從她后來的詩中也可以看出,這就為推測提供的一定的可能性。
最后,“記”也常常因為人的需要而產生。比如,我想要去銀行,就要記起我存折的密碼。這樣你就產生了一個“記”的心理活動。而李清照是否也有這樣的“記”的需要呢?讓我們來細細地從詞中找一找,有沒有特別引人的,李清照特別想要有的東西。
答案就在“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這兩話中。可以想象在一個人酒醉之時,駕舟回家卻走錯了路,把小舟劃入了一片深深的蓮葉之中。一時醒悟,懊惱之際卻看到了這一大片碧綠的荷葉。可能是從里面看這荷葉更有一番趣味,于是懊惱變成了一陣驚喜。這驚喜也可能是作者當時對自己“誤入”的一種慰藉。然而在接下來的“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再一次讓作者嘗到了驚喜。如果說上一次驚喜是一次小驚喜的話,那么這一次就是一次相對來說的“大驚喜”了。一次又一次的驚喜,或許比這簡單的美景要難忘多了吧。
在走錯路,無路可去時,卻能“柳暗花明又一村”。這種“驚喜”是最能讓人心動的,甚至是很多人的一種不切實際的美好愿望。
李清照中年喪夫,南渡后輾轉游離,哪一處不需要來一點“驚喜”才能化解;哪一處不要來一點“驚喜”才能得到心靈的安慰。但現實沒有給她一點“誤入”后的美景,沒有給她“驚起”后的喜悅。
所以說這一次又一次的“驚起”不正是她在后面的生活中所急切盼望的嗎?在封建社會對于一個女流來說,能做的也只有期盼在自己“誤入”的時候也能得到一份額外的美好歸宿。
三、“常記”的心境
就是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作者期盼著年輕時的好運能夠再次來到她的頭上。于是作者用愁緒作紙,用感情作詞
寫就了這樣一首充滿著期盼的《如夢令》。我們可以想象,在填這首詞時作者心中的喜悅,只是一張壓在箱子下面的發黃的舊船票了,更多的是生活給她帶來的欺騙和壓迫。
所以全詞以一種讀起來讓人感到比較低沉的“路、處、渡、鷺”來作為押韻之字。或許這一首詞也不是為了給別人看的,只是自己一個人倚窗而坐,凝視窗景,想到過去的快樂,低聲細語,從而祈禱上蒼佑護。
這樣的一種背景下,我們又怎么能讓學生從詞中讀出那種單純的快樂。
綜上所述,要把《如夢令》讀透,還真不是這么簡單。我的闡述也只是一方之言。但我還想傳達一種精神,在解讀文本時不迷信、不膚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