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之于勞倫斯：心靈之重的負載和救贖

摘 要： D.H. 勞倫斯是一位飽受爭議的作家，他對于自然的熱愛和其在語言上的天分，使他成為工業文明對人類心靈摧殘抗議的杰出代表。自然在他的文字里與其對于生命本質的探求相呼應，在思想與生存的抗衡中，成為其心靈平衡的負載和救贖。

關鍵詞： 勞倫斯 自然 心靈之重 負載 救贖

文學反映時代。盡管其真實度和可信度屢受爭議，但是每個時代都會造就優秀的作家。一個作家的優秀取決于許多方面，除了卓著的才華、敏銳的直覺、深刻的思維外，獨特的生活經歷也往往被視為作家個性的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條件。而愈來愈多的評論者提醒讀者和詮釋者：作品并不是作者本身。但是，“對于勞倫斯的研討，很少可以繞開產生他的氛圍和環境”（Theorizing Lawrence，however，seldom occurs without some reference to the contexts which produced him）。評論者幾乎都有這樣一種共識：勞倫斯不僅將自己的經歷——生活的和精神的——大量地融入其作品，甚至將自己的交游與熟識也裁剪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以致于引起與朋友之間的隔膜。也許這是作家（作為一個類別）對于生活和感受的某種本能關注，抑或是勞倫斯的率性使然。而這一點使得勞倫斯即便在所有時代的備受爭議的作家中，也稱得上是“極受爭議”的作家之一——這種爭端分別指向作品和作家本身。勞倫斯曾經將自己的一生概括為“殘酷的朝圣之旅”，這種殘酷，是源于感受的真切，還是面對自己以及生活的時候那種不加掩飾的執著和虔誠，留給世人做不同的理解。

對于勞倫斯的觀照也正因為這些角度的多變，而具有紛繁的形狀和姿態。其中，他對自然的關注和熱愛，與現代文明對于人類及人性的摧殘緊密相聯系。但是勞倫斯筆下（和心中）的自然，并不僅僅是一種審美的凝視。勞倫斯對于尼采、叔本華、海克爾等哲學家思想的態度和探求，深刻地影響了他對于宇宙、人類以及自然的觀點，也順理成章地被他訴諸文字，融入了他的作品。但是勞倫斯遠未滿足于此，他不僅僅停留在對于某種事物或者觀念的膚淺的瞥視，似乎還一直在尋求一種真切的——絕對真切以至于接近于真實本身的理解。這樣的一種個性使他難以滿足，也因此無法停下追尋的腳步。因此他筆下的自然，不同于中國傳統作家筆下安寧靜謐和諧的自然理想，既非東籬外令人悠然的南山，也不是可供琴音伴嘯的幽篁，所以他的自然，不給人以采菊的怡樂，也不給人獨坐的機緣。在勞倫斯的詩歌與小說中，更多的是“顫抖”、“搖曳”、“動蕩”、“撕裂”、“破碎”……他筆下雖也有寧靜的自然，但是其給人深刻印象的總是白雪覆蓋或者深流之下、死亡無聲的猙獰。即使這種猙獰為十字架的靜靜佇立所掩蓋，我們仍然會感受到它的可怖，從而自然地感受到來自作者內心深處、已傳達給我們的那種震顫，令人難以平息，也無法安寧。

正如杰希·錢伯斯所言：“我的感覺是，他試圖將唯物主義囫圇吞棗般地收入腦中，以彌補自己精神上的空缺。”（My feeling was that，he was trying to fill up a spiritual vacuum by swallowing materialism at a gulp）但是對于勞倫斯的這種做法，我們卻不可以簡而言之。人類生存的理想狀態，應該是一種平衡的和諧的狀態。在這一點上，勞倫斯也概莫能外。而他所期望的心靈的平衡，對于這個“天生敏感而身體孱弱的男孩”而言，似乎注定是一種奢望。既然現存信仰不能給他帶來所期待的救贖和心靈慰藉，那么其所艱難追尋的“救世主”，理所當然就不是眾人心中公認的那個耶穌：那個耶穌已經在基督世界根深蒂固，不必這樣艱苦地追尋了。或者，他所需要的平衡在靈魂的太深處——盡管也許在某種角度上也可以說，他所需要的平衡太“苛刻”。所以他所需要的，并非是一種現存的信仰：因為現存的人們普遍公認的信條不能夠使他完全服膺。他所需要的是宗教的虔誠但是決不是純粹的基督徒式的、“科學”的、全然物質主義的一種信仰。因為這一切不存在——至少不在他生存的那個時代的現世存在。

所以勞倫斯轉向了泛神論，盡管在叔本華和海克爾之后很多論者認同“泛神論只是一種客氣的無神論，其真意在于取消神和世界的二元對立，認識到世界是由其內在的力量構成的，并通過其自身而存在，泛神論的觀點是：‘神和世界是一回事’，所以它只是和神告別的一種有禮貌的說法”。這在1900左右已經成為西方主流觀念的物質主義風行的時代，似乎理由固然。但是泛神論和無神論的不同，應該是很清晰的，亦即是說，堅持無神論的人類只相信他們自己，而泛神論者對于外在的信仰和期待仍然相信。我們應該把這些解釋成人類對于自身的信任不足，還是當作對于周圍世界的尊重和敬畏？人類即使自詡萬物之靈長之后，是否仍然應該對于已經熟悉生存環境和自然中我們所未知的那些秘密心懷虔敬，這似乎是一個牽扯太大的問題。勞倫斯即使對于泛神論也并非是全盤接受的，他在泛神論和人類本身，至少是在人類和他自己的心靈之間，尋找那個可能的聯系，于是他轉向了東方古老的神秘哲學和宗教，進而研究將佛陀知識與西方思想相聯系的接神論。盡管這一學說的成就和可靠性不可避免地飽受爭議，但是它卻是“被創造出來理解神秘事物的”。

哲學的二元論于此似乎以一種悖論的形式展現在勞倫斯面前，即人類心靈內在的奧秘和自然事物吸引并塑造著人類信仰的“神”，成為他自己現存生命的兩端。面對這個問題的，誠然不只勞倫斯一人，對于這種生存悖論的探求，既不起自勞倫斯，也不會終于勞倫斯。但是在能夠將自己的思想和生存，將自己的生命和這種探尋結而為一的人里，勞倫斯是獨特而卓然的。

作家的成功極大地取決于其對于文字的運用自如。一個作家最理想也最成功的狀態，是將自己的思想和文字成功地對應并彼此驗證。但是對于勞倫斯這樣的大聲疾呼“我不要固定與靜止，不要無限與永恒”，我仍然感到，是一個在追尋過程中的靈魂，在對于生存本身的無限熱愛和對于既存信念的質疑中，在理想和現實之間巨大差距的撕裂之下，所發出的振聾發聵的聲音。他一生都活在某種悖論里，這是他對于生存和心靈困境的一種悖論式表達——顯而易見。否則，他一生的不懈探索，就顯得毫無意義。勞倫斯對于自然是熱愛的，但是他的熱愛已經透過自然物，滲入了生命本身。而他自己，也在思想與生命的不停息的對話與抗衡中，達到了在文字中使自然與思想契合的理想，完成了他自己，同時在生命和自然之間達到了一種平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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