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冰心的《繁星》和《春水》,無論是即景小詩還是哲理小詩,往往三言兩語就能準確地捕捉到事物或景物的本質特征,極經濟地勾勒出一幅生動的寫意畫面,烘托出某種審美氛圍和意境,表現出人們剎那間內心生活的感受和變遷,彌漫著一種冰心式的淡淡憂愁的抒情氛圍,具有超脫凡俗的藝術魅力。
關鍵詞:小詩;哲理小詩;冰心;審美
從“五四”到1922年前后,在中國現代文學早期的詩壇上,興起了一股小詩創作的熱潮,形成了風格迥異的小詩流派。冰心作為小詩創作最具代表性的詩人,于一九二二年上半年陸續發表了數百首抒情小詩,并于1923年上半年結集為《繁星》、《春水》,為當時許多青年激賞、傳誦和陶醉,紛紛“輾轉模仿”者接踵而至[1],詩壇上一時間竟是“繁星”滿天,“春水”漣漪,故而有“繁星格”、“春水體”和“冰心體”小詩創作的風靡,“為小詩詩體的最終形成與確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2]。而在當代,冰心的《繁星》與《春水》仍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感染著億萬讀者,被評選為“百年百種優秀圖書”之一。
《繁星》中的第一首小詩《可愛的》,是冰心1921年6月23日在《晨報副刊》上發表的,奏出了冰心詩歌創作的第一樂章。冰心的小詩,無論在詩體形式還是內容上,都深受印度著名詩人泰戈爾的啟迪和影響。她說:“我自己寫《繁星》和《春水》的時候,并不是在寫詩,只是受了泰戈爾《飛鳥集》的影響,把自己許多‘零碎的思想’聚在一個集子里而已。”[3]泰戈爾那黏和著情感血肉,散發著大自然清閑氣息和凝結著濃重宗教氛圍的人道主義思想生動內心審美體驗的抒情小詩,使本來在學校時曾“因著基督都義的影響”而“潛隱的形成”了‘愛’的哲學”[4],并在”五四“退潮后處于孤寂、困擾、尋覓心靈慰藉和執拗于人生探索的冰心,為之震撼,與泰戈爾在心理、思想到精神上,都產生了共鳴和相通,順理成章地成為泰戈爾“最有名神形畢肖”的“私淑弟子”[5]。冰心那凝聚著對社會人生執著追求和隨感錄式體驗的小詩集《繁星》和《春水》,流灌著泰戈爾和東方文化色彩的人類愛的福間,但卻也有著自己民族的氣脈和時代的印記。她以女性詩人特有的柔情,醉心地歌頌了大自然、童真和母愛以至人類愛,淋漓盡致地表現了“愛的哲學”。
《繁星》、《春水》里有大量的即景抒情小詩,這些小詩常常受“一地的景色,一時的情調”觸發,[6]她以詩人敏銳心靈和纖細感情,捕捉偶然漂浮到心頭又隨即消逝的剎那間,卻又并不為人們經意的獨特審美感受,給人以某種審美情趣和聯想。她的《繁星·一四一》就是詠唱自然的晶瑩小品:“雨后——/隨著蛙聲/荷盤上的水珠/將衣裳濺濕了。”這首小詩看似不經心,信手拈來,卻涉筆成趣,別有一番美感。詩人以口語直敘手法,將雨后池塘這幅畫面點活,使得這一水墨畫日暮途窮瑩蟓透,貯滿濃郁的詩情。可謂情景交融,聲情并茂,透露出詩人對自然景物的一片覺悟和摯愛。
冰心對自然的謳歌,相當的筆墨獻給了大海,甚至把自己視為海的女兒。這與她出身于一個海軍軍官家庭,從小生活在海濱,與大海結下了不解之緣是不無關系的。因而她的小詩常常“帶些海的氣息”(《繁星·安慰》)。她面對大海直抒胸臆,真摯地唱出了對大海的親昵和熱愛:“父親呵/我怎樣的愛你/也怎樣愛你的海。”(《繁星·一四七》)歌頌大自然,表現對大自然美的體認以及人與大自然的渾然和諧和,是冰心小詩中最重要的主題。這一思想固然與泰戈爾泛神論的哲學思想有著內在有精神聯系,但卻少泰戈爾詩散發的那種神秘氣息。因而冰心對大自然的謳歌,本質上是對人生的探索和對生活的熱愛。
冰心不僅把她的愛獻給了大自然,也獻給了純真的童心。在她看來,老謀深算的成年人是難以捉摸和居心叵測的,只有童心是純真無邪的。因為童心沒有為社會的勢利和濁氣所污染、毒化。因此她十分禮贊童心。小詩《可愛的》,就是獻給孩童的贊歌。“可愛的/除了宇宙/最可愛的只有孩子/和他說話不必思索/態度不必矜持/抬起頭來說笑/低下頭去弄水/任你深思也好/微謳也好/驢背上/山門下/偶一回頭望時/總是活潑地/笑嘻嘻地。”(《繁星·一》)這是對孩童活潑和自由生活的禮贊,也是對童心童真的謳歌。作為一位女性作家,冰心始終愿意保持那顆溫馨而純真的童真、童心。冰心對兒時生活的這種情真意切的追憶和依戀,當然不是讓人們倒退到鴻蒙初辟的幼童時代,鴯對充滿自由、平等、博愛精神富于詩情的呼喚,以及對人道主義君子國的執著追尋。這種呼喚和追尋,是對當時丑惡、冷酷和虛偽的舊中國的否定和并不猛烈的批判,這也是她“愛的哲學”另一個側面。
對母愛進而對人類泛愛的追尋則冰心小詩舒吟淺唱交響樂章的永恒主旋律,是統攝《繁星》和《春水》兩部詩集的詩魂。在冰心的人生旅途上,給她永恒精神力量的是溫馨的母愛。她依戀的輕吟:“這些往事/是永不漫滅的回憶/月明的花園中/藤蘿的葉下/母愛的膝下。”(《繁星·七一》)。無疑,這里的“母親”和母親的“懷里”,都是象征母愛的精神抽象物。在冰心看來,顯然只有母愛及其衍生的類愛,才能抵御社會斗爭的“風雨”及由此產生的“心中風雨”的襲擊,除卻“宇宙”“眾生”的一切“煩亂”,并能給人們心靈創傷以平復。
由母愛進而人類愛、童心愛和自然愛和諧地溝通在冰心的小詩里,這些對人生體驗的心靈潮汐和感情的漣漪,奏出了并不雄渾、高亢卻令她十分心迷神醉的“愛的哲學”交響樂曲,唱出了屬于冰心自己的弱者之歌。
冰心的小詩在文學研究會“為人生”的旗幟下,從哲學層面上一定程度和曲折地反映了社會人生的苦難多艱和險惡。她對“愛的哲學”的謳歌和追求,盡管是一種烏托邦式的唯心主義玄想,卻也是一種對祖國和生活的熱愛情愫,還是對黑暗現實雖然并不那么有力但卻是異常鮮明的否定和批判,就此而言,她的小詩也同樣繼承了“五四”新文學的批判精神,只是缺乏向反動黑暗勢力下面討伐的勇氣和力量。還應該看到,她的小詩在引起當時苦悶徘徊青年強烈共鳴的同時,也實際上為那些青年失路者提示了一條消極避世的前途。
《繁星》《春水》里還有一種托物寓理、借景抒情的小詩,稱抒情哲理小詩,簡稱哲理小詩,朱自清認為,“所謂哲理小詩”是“小詩的又一派”。[7]可以說,無論是即景抒情小詩還是抒情哲理小詩,冰心都作得得心應手,都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
冰心的哲理小詩美學特征在于,詩人常常于剎那間,以哲人之眼,詩人之心,從習焉不察、司空見慣的平凡事物甚至是很渺小的事物中,引發出某種富于詩情的人生哲理和審美感受。這種小詩,寓理念于情,理念在抒情中得到體現,可以說是理念和詩情的事例。冰心哲理小詩的理念是一種情緒化、心靈化和詩境化的理念。它的詩情則是具有特定哲理指向、理性化了的內心激情和藝術感覺。所以說,冰心哲理小詩不僅具有審美意趣,還閃爍著理性的智光,在給人們審美享受的同時,又給人以很強的理性啟迪,暗示出帶有普遍意義的人生哲理。
就詩體的短小,語言的凝煉和表現的哲理來看,冰心哲理抒情小詩與言簡意賅的格言、警句頗為相似。但警句、格言是抽象化的哲理,沒有詩的那種強烈感情色彩和豐富的想象。而哲理小詩則把詩人對社會人生的哲理體驗蘊于審美意象和詩境、詩情里,具有很強的含蓄性。
“五四”時期在抒情哲理小詩的創作上,最有成就和最負盛名的仍屬冰心。冰心的這些小詩往往表現了“哲學的熱情”。詩人以這種哲學熱情去思考人生,概括人生具有普遍意義的經驗,結晶出她的詩章。她往往把人生哲理思考,凝聚在常見而又習焉不察的平凡事物上,作為生發感情的藝術中介,因此,在即景抒情和托物寓理兩方面,都有了較好的藝術把握。《繁星》和《春水》兩部詩集,不僅從總體上抒發“愛的哲學”,而且還有大量的具有特定理性指向的抒情哲理小詩。例如:“軌道旁的花兒和石子/只有這一秒的時間里/我和你/是無限之中的偶遇/也是無限之生的永別/再來時/萬千同類中/何處尋你?”(《繁星·五二》)詩人普愛萬物生靈的情懷、纖細的心理審美體驗,表現為對人們司空見慣又并不經意的道旁小花、石子的深情,抒發了“偶遇”與“永別”的人生喟嘆。兩部詩集中相當多的哲理小詩,都是受時代思潮和社會生活激流的觸發,并在藝術構思上得到泰戈爾哲理小詩的啟示,以“細雨的泥沙”、“弱小的草”“嫩綠的芽兒”和“墻鋝的花”等平凡而弱小的生動意象,飽含著人道主義的情愫,唱出了一支支平凡者、弱小者的自信、自強之歌。
《繁星》《春水》,無論是即景的還是哲理的,往往三言兩語就能準確地捕捉到事物或景物的本質特征,極經濟地勾勒出一幅生動的寫意畫面,烘托出某種審美氛圍和意境,創造出某種鮮活的審美意象,表現出“這忙碌的生活之中浮到心頭,又復隨即消逝的感覺之心”,“剎那間的內心生活的變遷” [8]。故而詩體短小,詩句凝煉。一首詩,往往寥寥三言兩語,少則一句兩句,多則三句五句。詩句的字數可多亦可少。詩行可整頓,也可參差不齊,一般都是長短句不拘,錯落有致。詩韻也無嚴格要求,有的有自然韻,有的則無韻。總之,它不拘一格,自由靈活多變,不受任何形式限制。這是冰心小詩詩體形式的顯著美學特征。
參考文獻:
[1][6][8]周作人.周作人散文[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184-187。
[2]曾宏偉.一曲母愛、童真、自然的優美贊歌[J].名作欣賞,2007(1)。
[3]冰心.我是怎樣寫《繁星》和《春水》的[J].詩刊,1959,(4)。
[4]冰心.冰心選集[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2,(上):17。
[5]徐志摩.泰戈爾來華[N].小說月報,14卷8號,1923-9-10。
[7]朱自清.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導言[M].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出版,1935。
(作者單位:吉林省教育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