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代的黃鐘大呂,穿越千年的大地,匯聚成了華夏民族最偉大雄渾的樂章——大唐飛歌。才情四溢的唐代詩人們用文字構筑了一幅色彩絢麗的情愛畫廊。美麗詩句中呈現的唐代婚嫁禮俗,越過滄桑歲月,在眼前明晰起來……
承六禮袤古風
唐代文明是中華文明自發源以來幾千年的累聚,是中華文明進程中一個輝煌的驛站。唐代保留了華夏千年禮俗,盡管有所革新,但基本制度并未改變,婚俗自然也以周禮為主。唐代的六禮即問名、納采、納吉、納征(春秋時稱納幣)、請期和親迎,和前代變化不大,只對個別細節做些微的變動。
在唐代,女孩15歲男孩20歲要行笄冠之禮:男子戴冠(一種帽子),女子盤發戴笄(一種發飾,相當于簪),就意味著成年了,也到了適婚年齡。“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畫堂”,唐代詩人崔穎《王家少婦詞》里的這句,也透露出唐代的女子適婚的年齡是十五歲左右。因此,唐代規定的婚齡也與周制相仿。
婚姻,原做“昏因”,本是一個時間概念,乃黃昏時候夫婿親自到女方家迎娶新娘。唐代依然盛行晚間舉行婚禮的習俗。
“婦見禮”,自周代就有,在唐代依舊流行。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窗前拜舅姑。
妝罷低眉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新婦嬌柔羞赧的形態,勾畫出新婚女子拜見公婆的忐忑不安。
可見,從六禮到婦見禮,這些周代古風經過千百年的歷史嬗變,在唐代依然保留完好。這讓人不禁想到:是華夏民族所特有的向心力成就了禮俗的忠實傳承,還是禮俗的制度化本身黏合了華夏民族在時間和空間上離散呢?
開新俗興唐風
唐代婚禮承襲古風時,也演繹出了豐富多彩的新婚俗:如通婚書、鋪房、障車、催妝、交杯酒、撤帳等。
當年是否緣于大書法家顏真卿而使通婚書和障車等俗能有幸載入史冊,今人已無從知曉。但是在唐代極度盛行并在今天的中國農村還偶有遇見的通婚書和障車之俗,都曾遭到過在德宗時任禮儀使的顏真卿的反對。在顏真卿看來,通婚書實際上就是占卜婚期,和障車一樣,會帶來很多弊端。
相傳唐代開元年間,有一人家嫁女,新郎家親自迎娶,婚車后面還跟了車,新娘的父親并特地讓她的弟弟騎驢護從婚車。可后來新娘卻被兩個從林中沖出的惡人劫持而去,結果新娘被歹人強奸后自己咬斷舌頭而死,造成了一幕慘劇。
障車之俗本身是為了討吉利送祝福,卻衍化出如此弊端,看來是不能不禁。但是,顏氏的愿望在世俗面前,就顯得有些存心無力,當時無論通婚書還是障車禮都禁而不止,上自皇帝,下自庶民,全都熱衷于此。那時就是公主出嫁,也得行障車禮,只是護送婚車的人換成了官員。
說起鋪房,就是舉行婚禮之前裝飾布置新房,新婚夫婦交杯酒之后坐床時,撒金錢花果于帳的習俗就是撒帳,今天依舊能見到。唐人撒帳,多用金錢。據說,唐中宗出嫁睿宗的女兒荊山公主,鑄造了直徑一寸,重六錢的撤帳金錢。后世“撒帳”,有時用糖果,有時在糖果里摻上花瓣,還有時會夾雜銅錢,這實際上是古代撒帳禮的融合。

此外,催妝之俗在唐代也非常流行。女子出嫁時,迎親隊伍以詩唱和,將新娘子催出來。女婿、賓相、賀客都可以賦詩,以增添婚禮的喜慶氣氛,并因此而有催妝詩。“彭祖尚聞年八百,陳郎猶是小孩兒。”當時有個叫陳嬌的人,娶親時已快80,就寫下這句幽默詼諧的催妝詩自我嘲解。
我悅子容艷 子傾我文章
有唐一代,經濟和文化的極大繁榮,沖擊到了古老的禮俗,進而影響到了人們的擇偶標準。唐代有因門第而婚,為財物而婚,還有窮奢極欲的奢婚和才子配佳人的才婚。榮譽與財富并重,奢侈與簡約并存,是唐代的婚嫁特點。
受魏晉以來門閥制度及士族傳統觀念的影響,在上層士大夫中,婚姻特別講究門第。就連當時的名臣魏征、李績和房玄齡等也熱衷與望族大姓聯姻。
高宗時有一位大臣叫李義,這人先后向七大姓之一的關東魏、齊兩家為他兒子求婚,均被拒絕后非常生氣,就跑到皇帝那告狀。
七大姓指唐代最為顯赫的舊門閥±族。士族在魏晉南北朝極其興盛,有點像歐洲的貴族。到了唐代,他們的勢力已經衰微,但仍然自矜門第,不屑與他族聯姻,早就引起朝中大臣,包括高宗本人的不滿,現在經李義這么一告,皇帝就順勢定詔:禁止舊大族相互通婚。但事實上是禁止不住的。
在唐代,無論達官還是平民,幾乎人人想和望族聯姻,與大姓攀親。唐書《霍小玉》里記載了一則故事:大歷年間,一個叫李益的人想聘取望族大姓盧氏的女兒,但盧氏認為李家門第太低,不想和他結親,若想結親的話,就必須拿出百萬的彩禮。李益家里很清貧,平常有個什么事兒,需要用錢的時候都是向人借,現在哪里拿得出那么多的聘財。但他執意要結這門親事,于是爬山涉水,歷時幾個月借遍所有能借的人,終于湊夠了盧氏定的彩禮數,才使兒子得以完婚。
在唐代,不要說像李益這樣的清貧人家,只要非士族的人想攀上雖已衰微的舊門閥土族做親家,就要破費巨額聘財才有可能,因此,門第婚已漸變為財婚。
豪門貴族在婚姻花費上攀比至甚,相互夸耀,以致在當時形成一股奢婚之風。上自皇室下自庶民,無不趨之若鶩。
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嫁,皇帝賜錢五百萬貫,還從國庫撥了大量珍寶,來為公主裝飾新巢:用金子做藥臼、食柜、水槽、盆子等,為簸箕縷金,用外邦上貢的奇珍異寶做床。只見婚房里擺的是翡翠匣,掛的是卻寒簾、連珠帳,床上鋪的是神絲嘯被,被上還繡了三千鴛鴦,在奇花異草間游戲。整個婚禮極盡豪華奢侈,可以說是開漢唐公主出嫁之最。
不僅皇室,在民間,普通士大夫家嫁娶講究奢華也蔚然成風。長安城有一個叫鄒鳳熾的富商嫁女兒,邀請幾千賓客,當新娘出來待見客人時,由數百名綺羅珠翠,垂釵曳履的丫鬟簇擁,個個艷麗無比,令全場賓客愕然,竟分不出哪個是新娘。
但是唐人擇偶,也有特例獨行不跟隨世風的,他們不注重門第錢財,而是把才德看做是最重要的標準。
唐德宗年間,潤州刺吏韋詵,為女兒選擇夫婿,久選不中。一個休息日,韋夫人登樓遠望,忽然看見一個人在花園中埋東西,韋詵就派人去打聽這個人是誰,別人告訴他:“這就裴參軍,非常仁義,從不愿接受賄賂,害怕玷污了家門。恰好有人饋贈給他一塊鹿肉干,交給他就走了,他不敢自欺,所以就將那東西埋掉。”韋詵十分驚異,嗟嘆再三,于是將女兒許配給裴寬為妻。 結婚那天,韋洗用帳子遮住女兒,讓她看看裴寬。裴寬又高又瘦,穿著碧色衣服。韋洗族中的親戚都笑話他,把他叫做“碧鶴”。韋洗說:“愛自己的女兒,必然將她許配給賢良的公侯作妻子,怎么可以以貌取人呢?”裴寬后來歷任禮部尚書,還是唐代有名的畫家。
還有唐代的李祐,官做到右龍武統軍,許多公卿都想要他的女兒做兒媳,李祐一一拒絕了。一天,李祐將所有幕僚都請來赴宴,聲稱他將在宴會上選女婿。眾人議論紛紛,猜測他必然是選一個名門貴戚的子弟。等到入宴卻不見動靜,酒喝到一半,李祐拉著最末尾座位上的一個軍官,對他說:“知道你還沒有結婚,請允許我將小女的終身托付與你。”并即席舉行了婚禮。后來,有人詢問他這樣做的原因。李祐說:“我每每看見那些縉紳之家,總是與名門望族締結婚姻,其實他們的子弟長期沉溺于奢侈淫糜,大多沒有善終。我憑借自己的軍事謀略得到爵位,自己選擇女婿,何必非要去攀附高門而博取虛假的名望呢?”聽的人無不點頭稱是。
唐代中上層社會確有不少擇婿者把目光投向才華橫溢的文人士子們。他們往往以選得佳婿而自豪,甚至連天子也羨慕不已。據說唐憲宗非常欣賞翰林學士獨孤郁的才華,對宰相權德輿得此東床快婿而感慨萬千,因此也從有才之士中為公主挑選駙馬。同樣,民間也有女子把感情定位在文人士子的風流才華上,“小娘子愛才”,是她們尋求人生伴侶的真情流露。
“我悅子容艷,子傾我文章”是唐代才子佳人理想愛情的真實寫照,與當時以看重門第、追逐財富為主流的社會里,他們的確有著不隨波逐流的清醒和惟才是德的高潔。
殷勤謝紅葉 好去到人間
唐代有一個不可忽視的社會階層,那就是宮人。唐代宮人之多,居歷代之上,玄宗時后宮宮女多達四萬。宮人紅顏入宮,直至青絲堆雪,但能為天子寵幸者寥若晨星,故宮愁之作,屢見于唐代詩文。有些幽閉深宮,不甘玉容空憔悴的宮人便將詩題于紅葉,從連接宮內外的水道——御溝飄流而出,以期知音。一片片小小的紅葉滿載宮人們的愛情夢想,建構起她們通向墻外世界的橋梁。
長安城有一個叫盧涯的考生進京趕考的時候,偶然從皇宮流出的小河里撿得一片紅葉,上題有絕句,就收了起來。后來唐宣宗省簡宮人,盧涯在范陽娶了一個官人,那女子見到盧涯當年所藏的紅葉,上題絕句:

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
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時大吃一驚,這正是她當年所題!
在唐代,多宮女,更多文人。一個是寂寞之花,顧影自憐,一個是多情種子,憐香惜玉。于是,經過這樣的手送出的那片小小的紅葉,就有了生命,成全了一段段皇墻內外的姻緣。
《全唐詩外編》里就有則故事:一個叫于佑的年輕書生,一日在御溝邊拾得一片題了詩的紅葉,夾到書里,并另撿紅葉也寫上一首詩,放到御溝飄入宮中。恰巧被一個姓韓的宮女撿到了,對著于佑的詩再作詩一首。后來,唐嘻宗放三千宮女出宮,韓氏也在其中。經過富紳韓泳的幫助,于佑和韓氏終于喜結良緣。在筵席上,韓氏感慨萬千,作詩道:
一聯佳句題流水,十載幽思滿素懷。
今日卻成駕鳳友,方知紅葉是良媒
唐詩里折射出的婚姻生活也許是不完整的,但畢竟是真實的。今天,再回頭去探看唐代的婚俗風貌,不得不感慨唐人的浪漫和睿智。如果說,周人是純真的孩童,周代充滿了詩性;那么唐人就是激情的青年,唐代不光洋溢著孩童的詩性,還兼具了成人的理性。此刻,對唐代婚嫁的回眸,興許能讓抱守殘缺傳統的今人得到幾分寬慰,這也正是作此文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