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抄寫員巴特比爾》是19世紀美國文學大師麥爾維爾的短篇小說,其中的主人公抄寫員巴特比爾的孤獨的形象,表現了人的孤獨的生存境地。他與篇中的其他的異化的人物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本文從異化理論入手來解讀其獨立的、自由的、反抗的、富有創造性的人物形象塑造。
關鍵詞: 巴特比爾 異化 孤獨 自由 自我
《抄寫員巴特比爾》是19世紀美國文學大師赫爾曼·麥爾維爾的短篇小說,雖然篇幅上無法與其代表作《白鯨》相提并論,但是這部作品一樣具有深刻的哲學意味。它寫出了人的生存處境——孤獨。巴特比爾身上所表現出來的孤獨似乎難以理解,但仔細讀來卻是耐人尋味的,在他的身上顯示出人性的光輝。
故事的情節非常簡單,巴特比爾應征來做抄寫員,他被安排在一個狹小的角落,整天埋頭抄寫,從不離開半步。一開始他除了做好份內的事,其他一切要他做的事,他都會很堅定地拒絕。過些天他連抄寫的工作也不做了,只是站在那發呆。最后他因為不肯從辦公室搬走而被關進監獄,在監獄中絕食而死。本文試從異化理論入手,結合當時的資本主義經濟狀況來解讀主人公,從他的孤獨、沉默、言語和行動中看出其獨特的個人的存在,體會作者具有悲壯意味的人物形象塑造。
自我的確立總是通過他者來完成的,要了解巴特比爾,我們可以從分析他的同事入手,只有在對比和差異中才能看出彼此的不同。陳新認為:“他的三個同事,恰好代表了老中青三代人。”[1]這相當具有象征意義,作者也許是刻意所為,這樣可以代表絕大多數人的形象。老的諢名“火雞”,嗜酒如命,酒是他生活的唯一樂趣。他上午辛勤地工作就是為了能得到這份享受。那位青年人諢名“鉗子”,二十五歲,穿著打扮得像位紳士。他不安現狀,一心想著往上爬,踏入上流社會,工作中總是越俎代庖,做一些不屬于自己份內的事。而那年紀輕輕的小伙子才十二歲,還是個孩子,諢名“姜餅”。趕馬車的父親為了他將來能有個好的前程將他送來做學徒打雜。其實除此之外,我們可以將他們解讀為人生的三個階段:年少時本應進學接受教育,迫于生計而過早地進入社會,而漸漸地被社會所同化;為了能夠進入上流社會而苦心經營,但是真正成功的是少之又少;最后也許只能變成“火雞”那樣,失去了斗志,在酒醉中了此一生。他們的一生就是一部機器,像上了發條的鐘表,不停地運轉,他們的工作只是一種謀生的手段,或追求地位的工具,或是被作為未來生活的籌碼。他們的生活都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控制而不自知,他們的人性已經深深地被壓抑,他們的靈魂已經被扭曲。他們是被異化的人,處于麻木的狀態,渾渾噩噩終其一生,著實可悲。
馬克思早在1844年的《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就提出了“物的異化”與人的“自我異化”的命題。馬克思指出:在對象化的勞動中,勞動結果表現為對人的本質力量的積極確證;而在異化勞動中,勞動結果表現為對人的本質力量的否定和消解。馬克思還論述了勞動異化的四種形式或規定性,“人的本質的異化”與“人與人的異化”的異化是其中兩種形式。
馬克思認為,人不僅僅是自然存在的個體,而且是自覺的族類存在,是人類,生產生活就是類生活,人的類特性是自由的自覺的活動。但異化勞動顛倒了類和個體的關系,它“使人把類生活變成維持個人生活的手段,使人的本質變成僅僅維持自己生存的手段”[2],異化勞動從人那里奪去了他的類生活,同時“把自我活動、自由活動貶低為手段,也就把人的類生活變成維持人的肉體生存的手段”[2],這樣造成的后果就是“人的類本質……變成人的異己的本質,變成維持他的個人生存的手段”[2]。人的本質的異化我們可以從對上面三個人的分析得到驗證。至于“人與人的異化”的異化,我們可以從文章中的律師與雇員的關系中很清楚地得出,律師之所以能夠忍受嗜酒如命的“火雞”只干半天的活,是因為他上午干活迅速,能夠做好大量的工作。雖然“鉗子”有一系列奇怪的舉動,但他是個非常有用的人,他寫得一手好字。而當巴特比爾拒絕再抄寫時,律師認為巴特比爾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就讓他馬上離開,在這里人的關系變成了純粹的互相利用的關系。
這部作品創作于19世紀中葉,當時美國的資本主義空前繁榮,這部作品中的老中青三個雇員的形象是被資本主義機器運轉下人的異化的代表。而異化一直以來是許多理論家所關注的問題,也是對資本主義社會下人的生存困境的最根本的概括。
美國著名心理學家、社會哲學家埃里希·弗羅姆(1900—1980)認為:“在異化的狀況下,人不是以自己是自己力量和自身豐富性的積極承擔者來體驗自己,而是自己是依賴于自己之外的力量這樣一種無力的‘物’,他把生活的實質投射到這個‘物’上。”[3]弗羅姆所說的異化是人的一種“體驗”,即精神和心理的過程,這種“體驗”失去了主體的主動性,主體覺得不是依靠自己,而是依賴于自己以外的力量,而這種外部力量正是自己的行動與結果產生的,于是,人不再感到自己是自己行動的主宰,而是相反,為自己的行動所主宰、支配,他感覺不到自己與自己,以及外部世界的緊密聯系。可悲的是他們對自己卻一無所知,而甘之如飴。“火雞”生存的目的就是能每天喝到酒,“鉗子”只是為了得到名利,而“姜餅”只是順從了父親的意愿。德國現代社會學創始人之一的齊美爾(1858—1918),認為:“人所創造的物質文明越來成為控制人的手段,人在一個異化的社會中失去了自由和自我。”[4]這是對他們的最為精確的概括。
而與此相反的是巴特比爾,他拒絕做他那份機械性的重復的工作。他對周圍的事情漠不關心,他的臉上總是呈現出異常的平靜,沒有任何外物能給他的心靈掀起任何的波動,他所關心的只是自己的內心,對自己內心的深刻關注使他的內心的世界變得豐富而深刻,敢于面對社會世俗的一切挑戰。他對老板要求幫忙的話置之不理,鎮定自若,總是給予堅定的回答:“我不想干。”這句話顯得格外的短促而有力。他也從來不作任何的解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與其他的人是來自兩個世界的,彼此無法溝通、無法互相理解。
巴特比爾孤獨的形象是獨立的、自由的、反抗的,更是具有創造性的。人的本質是社會性,人是合群的動物。但是每個人都是孤獨地來到這個世界上,然后又孤獨地離去的。其實,孤獨也應該是人的特性,人是需要獨處的。周國平認為,從心理學的觀點看,人之所以需要獨處,是為了進行內在的整合。所謂整合,就是把新的經驗放到內在記憶的某個恰當位置上。惟有經過這一整合,外來的印象才來被自我所消化,自我也才能成為一個既獨立又生長著的系統。[5]孤獨是保持自我所必須的,只有在孤獨的狀態中,才能與內心進行交談,這樣才不會盲目服從外界,這樣每個人才是獨立的、個體的、獨一無二的存在。巴特比爾顯得那樣的孤獨,特立獨行,讓人難以理解。他的孤獨彰顯了人的獨立,在獨立中堅持了自我,不隨波逐流、人云亦云,他想維護自己人格的獨立,拒絕被社會異化,堅守自己的精神陣地。
康德對獨立的堅持是絕對的,他宣稱:“最可怕的事莫過于一個人必須順從另一個人的意志。”[6]他的孤獨是他存在的鮮明標識,其他人一眼就能看出,并將其視之為異類,因為他不具備群體的特征,不想也不愿加入群體,跟他們融合,而成為群眾的一員。故事一開頭敘述者就用一句話話概括了巴特比爾:“他是我所見過的、所聽到的最奇怪的人。”那也就意味著巴特比爾與別人是格格不入、旗幟鮮明的,與那些異化的過著機械生活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巴特比爾的孤獨在顯示他獨特存在的同時也說明了他是自由的,因為他從用不顧及他人的感受,沒有任何人能夠命令他做他不愿做的事,他只聽命于自己的內心的聲音,凡能夠忍受孤獨的人都是自己靈魂的強者。因為他不用考慮外界的任何因素,堅持己見。他可以無所畏懼,不受任何的約束,甚至寧愿以生命為代價來保存自我,這無疑是一種對社會的徹底的反抗。生命是自己的,有權選擇和決定自己的生死,就在這不屈的抗爭中我們看到了人的精神的獨立性,也看到了人作為個體的力量、人的尊嚴,帶給讀者的是發自內心的震撼:人是偉大的、自由的,人竟然能這樣生活和無所畏懼地走向死亡。
歐洲“現代戲劇之父”易卜生在他的《人民公敵》里塑造了一個叫斯多克芒的醫生,他正直、勇敢、熱愛真理。他發現城里的溫泉浴場含有危險的傳染病毒,便提出暫時關閉浴場進行改建的建議,卻遭到了以市長為首的市政當局和小業主們的激烈反對,其他不明真相的人自然響應政府的號召,滾滾的洪流面前醫生成了人民的公敵。他單槍匹馬,結果一敗涂地。可他悟出了一個道理:“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是最孤獨的人。”夏明釗寫道:“孤獨,是需要勇氣的,因為他得蔑視習俗、蔑視通常的信念、蔑視輿論;這就造成了孤獨中的強者,或者說是強者的孤獨。”[7]孤獨中蘊涵了對生命的肯定,死亡雖然是生命的否定,但是巴特比爾的死亡是為了保存自我,他不愿成為蕓蕓眾生中的一個,他要保持自己的個性,在保持個性的同時,也就保持了生命的多樣性,而不是成為“機器”中的一員,他寧愿死,也不愿放棄自我,“同流合污”。
這個孤獨的形象很容易使人想起中國文人中踽踽獨行的身影。屈原是孤獨的,“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他的孤獨是悲涼的,但又是崇高的,“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其實他的《離騷》也是他孤獨時對當時社會的一種控訴。孤獨確實給人以力量,之所以孤獨,是因為自己不淹沒于世俗之中,保持自己的獨立性,他們有勇氣面對這孤獨的困境,其實這困境也是一種人生財富。如果屈原不是被流放,可能也不會有蕩氣回腸的《離騷》。孤獨者雖然不容于世,但是給后人卻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陳子昂的那首“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正是作者對孤獨的深切體驗,才為歷史留下了千古傳唱的佳句。“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蘇軾的孤獨的身影是一種美,在于不流于世俗,有一顆孤傲的心,有一種空谷幽蘭的獨特的美。
總之,孤獨的人生境界是一種自由的境界,它是自我的、獨特的。在這個躁動不安的社會,我們從巴特比爾身上真正看到了人的存在,人的尊嚴,人的自由,人的反抗。就像小說結尾所說:“啊,巴特比爾,啊,人性!”
參考文獻:
[1]陳新.英美名家短篇小說精品賞析[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9.
[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3]王元.弗羅姆“人性異化論”探析(2004-9-6).2006-11-16
[4]周憲.20世紀西方美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5]周國平.周國平哲理美文[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
[6]安東尼·斯托爾著.張嚶嚶譯.孤獨[M].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97.
[7]夏明釗.孤獨這滋味[M].深圳:海天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