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馬丁·伊登》與《覺醒》是美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兩部最具影響力的悲劇小說,書中的兩位主人公的極其相似而充滿悲劇性的命運揭示了現代社會中平凡人在與社會進行抗爭時的渺小且具有超越生命悲劇的勇敢無懼。馬丁與埃德娜在與命運做斗爭的過程中勇敢地成就自我,做出生命的抉擇,最終尋求到心靈中最無畏、最自由的那份凈土。二人的命運結局并不是悲劇的獨奏而是現代社會中個人對悲劇命運超越的勇敢者之歌,盡管這的確是一個時代悲劇的挽歌。
關鍵詞: 馬丁·伊登埃德娜悲劇自由
《馬丁·伊登》是美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著名小說家杰克·倫敦的半自傳體小說,取材于作者早年特別是1898—1899年間成名的經歷。該作品以深刻細膩的描寫反映了一個具有超強意志的勞動階層的水手馬丁通過不懈的努力終于成為名作家的辛酸歷程,但是他卻在功成名就之后選擇了自殺。這部小說的自殺結局奠定了這本小說的悲劇性基調,揭示了主人公馬丁注定破滅的美國夢。在資本主義社會里,人們無時無刻不在做著麻雀變鳳凰、一夕成名、由窮小子到富翁的美夢,他們深信人人都被賦予了平等的權利和機會,只要不懈努力,奮力拼搏,就一定能獲得財富,以及令人仰慕的社會地位。美國夢深深扎根于每一個人心中,使得大眾盲目地樂觀,沉醉于一個幻夢之中。杰克·倫敦卻以銳利的目光和深刻獨到的見解鞭笞了美國夢的虛幻和廉價,剖析了在時代的浪潮中,個人應該跟隨心底最本真的感受追求自己的夢想,而不是隨波逐流,被世俗的框架限制了行動的自由,遮蔽了自己選擇的天空。《覺醒》是美國19世紀末現實主義女作家凱特·肖邦具有“驚世駭俗”的劃時代意義的作品,書中描寫了一個擁有令人稱羨的家庭的年輕少婦埃德娜,在外界因素和自身反叛性格的促使下,自我意識逐漸覺醒,走上了一條在當時男權社會中被看成是有違婦德、罪不容恕的不歸之路。埃德娜拼命追尋自我、獨立、女性的尊嚴和社會身份的認同,但卻在一切無果的絕望和沮喪中自溺于大海。我們也可以把這看成是埃德娜美國夢的破滅。馬丁和埃德娜最初對自己處境產生不滿從而試圖改變的外在動因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對愛情的憧憬,然而在他們追尋自己所愛的同時,認識到自我生存的本真狀態,認識到生存的有限情境,體味到生命中最寶貴的就是追隨自己內心所想的那份勇氣和自由選擇自己人生道路的能動的行為。
杰克·倫敦和凱特·肖邦兩位現實主義作家不約而同地為自己筆下的兩位斗士式的主人公選擇了自溺于大海的死亡性結局,這無疑表現出作者們以死亡的情境為背景對這個看似面帶微笑卻無比殘酷和荒謬的時代和社會所進行的深刻的揭露和控訴,個人渺小的力量注定要湮沒在世俗的洪流中,攀巖峭壁的勇士即使會凌當絕頂也一片心寒,那從低處仰望的勝境原來是一場虛空,一個人畢竟不可能完全擺脫他客觀生存環境的制約。有人認為肖邦小說的結局反映了作者對于時代的一定程度的妥協,埃德娜在離經叛道、違背婦德后的最終下場就是既無法回到過去又無法立身于當前,死亡似乎是唯一的出路。在她的心里,對自由、愛情、獨立和尊嚴的強烈渴望已經使她無法再重新淪入到貌合神離的牢獄般的乏味婚姻中,而她所追求的卻又不容于男權社會。女性被社會所設定的職責就是相夫教子,對自己的丈夫懷有一種仰慕和順從,給自己的孩子無限的疼愛。生育和操持家務似乎是女性恒定的角色,而這些都是埃德娜所無法忍受的。而馬丁·伊登較之埃德娜,其行為似乎可以被人們接受,因為他為實現自己的夢想所付出的艱辛,以及在這個過程中始終不竭的熱情和鋼鐵般的意志是美國人所推崇的。但是杰克·倫敦筆下的馬丁卻是一個如埃德娜一樣悖逆傳統、離經叛道的美國夢的追尋者,他的夢是追尋自我的自由之夢,與世俗意義上的功成名就——一夕暴富、萬人景仰、地位顯赫已經是風馬牛不相及了。馬丁希望賺到很多的錢是因為他想獲得更大的自由,不必為三餐所累。當露絲以勃特勒先生成功的事跡激勵他的時候,他卻嗤之以鼻,因為對他來說如果成功的代價就是要損毀身體和喪失生活的樂趣,那他寧愿不要這種成功,由此可見,他有他自己對美和生命的理解。正如他自己的宣言一樣:“我就是我,即便是全人類一致的意見我也不想服從,不想改變我的審美趣味。如果我不喜歡一件東西,我就是不喜歡。就是這么一句話,我找不到天底下任何理由來假裝喜歡它,就因為我的大多數同類喜歡它,或者裝作喜歡它。有關我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我不會跟著時髦走。”①馬丁·伊登在成名后感到無限的悲哀,同時感覺自己回不到從前了,因為在他和舊時的同伴之間橫亙著成百上千本書,對于他以前的生活方式他已經是一個陌生人了。他的功成名就已經使他不可避免地成為資產階級的一員,他在無邊無際的思想王國里跋涉得太久,豐富的人生閱歷和深刻的思考已經使他既無法回到過去獸性一般但逍遙快活的底層勞動大眾的生活中,又無法附和資產階級空洞、虛偽和庸俗的價值觀。階級身份的跨越并不是簡單的,對于那些極度追求物質成功的人似乎是可能的,但是有時卻要以精神原則的喪失為代價。而對于那些英雄式的擁有美好的和崇高理念的人來說,這可能是終身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西方社會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因壟斷資本主義的產生和發展,物質財富極度增長,巨大的物質膨脹使得人類的整個生存領域湮沒在物欲橫流的浪潮中。物質的追求替代了更高意義上的精神的追求,人類精神的家園遭到無情的放逐,傳統的精神理想如純真、善良、崇高、真誠、愛等都變成物質沙漠中的綠洲。正如俄國詩人普希金在其《致恰達耶夫》中所寫的那樣:愛情、希望和平靜的光榮并不能長久地把我們欺誑,就是青春的歡樂,也已經像夢、像朝霧一樣消亡。雖然埃德娜和馬丁站在時代的風口浪尖上,但是他們并沒有被世俗的惡浪擊倒,他們悲劇性地自溺于大海的結局雖然使他們成為時代的犧牲品,但是他們卻通過自己充滿勇氣的行為和自由的選擇完成了自我的追尋和對時代悲劇的超越。“初看起來,以任何代價求取生存的意志似乎表明了生命力的頑強堅執。但是,它也可以被看成是不經任何懷疑和問詢就順從于堅持自己被指定的、成為習慣存在的身份的標記。相反,逃避生命最初看來可能像是膽小害怕,但是只要人被迫過著毫無尊嚴的生活,除了死亡的恐懼之外沒有什么可以使人眷戀生活,那么追求死亡就可能是無畏無懼的”。②埃德娜和馬丁·伊登在生存的世界中感到無比的窒息,自我已經在世俗的禮教和道德評判中喪失殆盡,自由之神遙不可及,人們的命運到處都是一樣,幾乎找不到一個可以自由棲身和自由歌唱的地方。“死是不痛苦的。是生,這種可怕的、使人窒息的感覺是生的巨痛;是生給予他的最后一擊”。兩位作家在描寫最后的場景時并沒有使用任何清晰直接的詞語來直言兩位主人公的死亡,從中能夠看出作者對于人生的態度和個人抗擊命運的勇敢行為并不抱悲觀絕望的態度。“當新方式逐漸顯露,舊方式還仍然存在著。面對尚未消亡的舊生命方式的持久力和內聚力,新方式巨大突進最初注定要失敗。過度階段是一個悲劇地帶”,“在最后的狂暴中,舊方式重新集結起全部力量,他所能摧毀的,惟有英雄,那新生命方式的第一個偉大人物。新方式隨后的突破就不再是悲劇的了,它將獲得成功”。③杰克·倫敦和凱特·肖邦選擇主人公自溺于大海的結局揭露的是整個時代命運的悲劇,奏響的卻是個人英雄主義的凱歌,他們對全人類所吶喊的是:“行動吧,勇敢地成為你自己!”
“所有人必須面對他的有限,并從能力的極限回顧反省,以更清晰地了解自己所處的情境。有些限制他能夠突破、克服;有些則可以通過心靈的感知并憑借由符號象征而獲得的推斷去超越;可仍有一些限制他既不能突破,又超越不了。不過,即使是失敗的經驗也是重要的。一個人的失敗可以為他人的思想和行為換取超越性的象征意義”。④馬丁·伊登和埃德娜為了自己的夢想勇敢地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并承擔起一切由此帶來的后果。埃德娜自我意識的覺醒在很大程度上緣于羅伯特的追求,使她對愛情有了重新的憧憬,而馬丁·伊登也是由于露絲的出現才萌發了對美好愛情的追求,他們因為愛情而意識到自己生活中的不完滿性并且勇敢地行動起來以求現狀得以改變,在努力拼搏的過程中體味到自己生存的有限情境和自我實現的無限可能性。因此,美好的愛情理想只是海市蜃樓或者是鏡花水月般的觸發點,追求的過程是一條荊棘叢生煉獄般的坎坷之路。“在人穿越煎熬、痛苦、死亡等有限情境時,由于他對真理的執著追求和對事實的坦然接受,他得以超越這些情境,體認到自己真實的存在,……但是由于有自由與超越,人的有限性就不同于世上其它事物的有限性,盡管他會在憂懼中經驗到空無,人仍然有可能通過選擇屬于自己的存在而肯定自己”。⑤
注釋:
①[美]杰克·倫敦.馬丁·伊登.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216.
②[德]卡爾·雅斯貝爾斯著.易春譯.悲劇的超越.工人出版社,1987:78.
③同上,P78.
④同上,P35.
⑤同上,P17.
⑥同上,P15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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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德]卡爾·雅斯貝爾斯著.易春譯.悲劇的超越.工人出版社,1987.
[2]吳格非.薩特與中國——新時期文學中“人”的存在探詢.中國礦業大學出版社,2004.
[3][美]杰克·倫敦.馬丁·伊登.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
[4][美]凱特·肖邦.覺醒.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
[5]司有侖.生命·意志·美.中國和平出版社,1996.
[6]毛崇杰.存在主義美學與現代派藝術.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8.
[7]薩特.薩特文集·文論卷.人民文學出版社,柳鳴九主編.[存在]文學與文學中的[存在]西方文藝思潮論叢,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