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述英倫

倫敦的春天很美，雖然3、4月的天氣還冷得讓人沮喪，出門時卻又滿心歡喜，因為滿街的櫻花在細密的雨中盛開著。天氣好的時候，鮮花四處盛開。我想她簡直就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城市。其實也不是，因為我愛上的是一座“不確定的城市”。

在倫敦找到自己的領域

首先要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肖艷菲，出生于北京。我從小就喜歡畫畫，16歲陸續在《北京卡通》等雜志上發表漫畫作品，大學期間在北京工業大學讀建筑，并同時開始地下插畫創作。畢業后在北京做了一年旅行記者，那時候就開始做了一些關于倫敦的文章。

我承認自己的英倫情結。出國前好幾年最想去的城市就是倫敦。當時深受英式搖滾和Trip—Hop(倫敦街頭舞曲)的影響，也特別喜歡英國的設計，服裝和文化，因此一心想到倫敦學藝術和設計。03年來到倫敦藝術大學坎博維爾學院(Camberwell)攻讀藝術碩士。

倫敦藝術、設計類的高校很多，其中頂尖的有五所：坎博維爾學院位于南倫敦，最出名的是純藝術專業和插畫專業。坎博維爾是個有著百年歷史的老校，這里的建筑和氣氛都非常平和友善。倫敦藝術大學(London College of Communication)有很好的平面設計，多媒體和聲音設計課程。圣馬丁最出名的是服裝設計與平面設計，學校競爭很厲害，課程壓力也大。倫敦服裝學院的課程相當緊張，這兩所學校都是有很好聲譽但給學生不小壓力的學校。Chelsea設計學院的室內設計很出名。學校環境也很不錯。另外，Goldsmith有出色的傳媒專業。皇家藝術學院的純藝術和動畫專業都非常強。

英國高校很大一個特色是導師并不是手把手地教你他自己的東西。他的工作是引導你找到自己的東西，并和你一起尋找方向，往前走。學生設定自己關心的角度和自我風格，導師用他的經驗提出問題，并提供各種可以摸到靈感的方向和區域，讓學生自己選擇。一系列這樣的互動，直到學生確定了最能夠體現自我想法的方向和創作手法。

設計院校經常會邀請出名的設計師來做講座，交流的機會很多。但在倫敦，最重要的是自主能力。如果有心的話，可以自己去聯系設計師并參觀他們的工作室，展示自己作品，也可以去各種展覽與設計師們碰面。很多行內設計師都是非常友善，并對學生創作充滿興趣的。

就這樣，我在經過了建筑、繪畫等各種藝術積累之后，找到了自己的領域——動畫。 2004年畢業以后第一個項目是MTVArt Break的15秒短片。得到這個項目有幸運的成分，是一次在和Lost in Space工作室老板吃飯聊天時了解到這個機會，因此我給MTV的藝術指導寄了自己的作品。在他認可之后我給這個項目作了4個方案，其中一個中標，因此成為MTV Art Break的48個設計師之一。之后我加入了Lost in Space工作室。

小團隊，大制作

倫敦并非以大型設計公司電影公司和龐大制作見長，倫敦的特色在于靈活而且風格獨特的小型團體，無論是建筑，設計，動畫，插畫，服裝還是電影，都有很多以1、2個設計師為核心，整體不超過10人的小型設計公司，經營和操作可以很靈活，根據個人喜好進行，也比較容易保持鮮明的個體風格。另外，倫敦設計師在跨行業之間大力合作，甚至很多工作室都并非單一，而是建筑師、設計師、動畫師等等在同一個空間里工作，以實現隨時隨地的合作，這樣也可以激發彼此的靈感。

在英國，插畫師和動畫師基本上都是自由職業。現在中國的許多年輕設計師也模仿英美的自我推薦步驟：在學校期間大量進行個人創作，準備作品集。但是英國青年創意從業者可能機會更多一些，他們會選擇多在雜志發表作品，參加展覽，最好能提供一些完整作品參加比賽拿到獎項。

而畢業后的就業也有幾種方式，最幸運的是簽約插畫和動畫設計事務所(Designer Agent)。這些事務所給設計師提供客戶和項目，并做大量的宣傳和推廣，從項目收入中收取提成，這很象歌手和演員簽約影視公司。設計師要提供優秀的作品集，接到項目要保證設計質量，并在簽約時段保證忠誠。優秀的事務所能經常有大客戶和國際項目，這也是很多年輕設計師一舉成名的平臺。倫敦插畫行業的著名事務所有Big Active，Folio等，動畫事務所當屬Passion Pictures，StudioAKA，Nexus等，包括我所在的Lost in Space也屬于此類。

不過事務所旗下的設計師并不泛濫，吸納新人非常小心，只有能夠證明自己優秀創作力和商業潛力的畢業生和新人才能得到機會。這也是我建議在校學生盡量多完成完整作品并參加比賽的原因。

第二種方式是加入設計工作室成為設計師。但問題在于英國絕大部分設計工作室都是“小而精”，通常由2-7人組成，核心設計師是不變的，因此很難吸納新的設計師加入。除非你的所長正好彌補了這個工作室的不足，或是通過互相了解的熟人推薦。但這一類的工作室會提供短期打工的機會。

第三種是加入大型設計公司或者動畫影視公司。作為閱歷并不出色的新人，進入這些公司通常只能以技術人員的身份，通過幾年的提升之后才能成為主流設計人員。

建筑空間與超現實夢境的結合

《不確定的城市》是我早在2004年的作品，算是人生第一個動畫，是個很生澀笨拙的實驗作品，但包含了很多我想表達的東西。

我試圖用動畫解構城市建筑。我塑造這些多變和混亂的建筑來顛覆人們對建筑的固有認識：建筑是容器，是固定的，安全的。包容的。而在我看來，如果改變了人的比例，看待建筑的角度和行為的速度，建筑完全可以成為另外一個模樣。建筑是非理智的，它映射了人對城市的情感。建筑本身就象迷宮，令人困惑。它是沒有安全感的，和人對立的。超現實的手法使這些情景好像發生在夢境，這也是我想表達的概念：你很難分清現實與夢境到底哪一個是真相。

人與人之間的不確定性似乎被命運所決定。每個人都作為個體孤獨地存在在這個巨大的迷茫的空間里。他們一邊過著自己的生活，一邊似乎一直在莫名地等待什么。我的動畫中的男人和女人也許生存在極度相似的空間，過著一樣的生活，有著同樣的情感，他們的頭腦中隱約能夠接受到信號，知道對方的存在。但他們的命運卻總是兩個“平行的宇宙”，無論他們多么地接近，多么地盼望，卻從來不曾真正地相遇。

創作經歷了3個月的時間。前期部分都是用手繪及Photoshop拼貼完成，后期用Premiere進行剪輯和音樂部分的編輯。畫面中的建筑元素來自一本關于威尼斯哥特式建筑的攝影集，我把這些元素解構并重新融合，塑造成新的建筑空間。選擇古代哥特建筑是“現代城市生活”的反相處理，把人在現代城市中的情感搬到由古代建筑元素組成的空間中。建筑和手工繪畫融合在一起，并采用黑白單色處理，使動畫能夠更加單純地關注于建筑結構的變化和人的動作。

短片本身沒有特定的故事情節，沒有對自和聲效，只有音樂和人在建筑中的情景。這是因為我希望鏡頭能傳達更廣闊的象征意義，對比文學來說，也許是詩而非小說。無論是哥特建筑，變化的天空，還是人的默默的行為，都是一種含蓄的狀態，而非敘事。

我的自始至終的兩大靈感來源一直是：音樂和建筑。這兩者是我最熟悉最觸發我情感的東西。之前的創作基本上都是為音樂而做，而內容多為在建筑和空間里旅行的狀態。然后在具體創作的時候，會有其他的靈感影響具體手法，比如和服的圖案，古代機器的構造，甚至細菌，我都使用過。

我不關心滿眼可見的主流設計，但我覺得中國的新銳設計的質量非常高意識、審美、思維方式、創作能力都和國際水平差距不大，會成為未來5年的革命性力量。但一批人成長起來以后，需要時間形成一個成熟健康的創作機制和系統。不過，更久以后會發現，國際風格反而很可能是這批人的致命傷。更長遠的發展力是從自身尋找能量，而非跟隨世界上最先進的力量。

動畫是憋不出來的

在來之前，我覺得倫敦是個極為自由的城市，可以堅持任何自己相信的主張，可以隨意表達自己。后來身在這里才發現，城市的五彩繽紛比想象中還要勝出的，但沒想到的是自己如何融入這個城市。有一段時間，那些自由和美好都是在別人的身上顯現出來，需要一個過程，才能讓自己和城市有個和諧的互動。驚喜的地方在于，雖然倫敦是個昂貴的城市，但并不需要花什么錢就可以成為參與者，街頭狂歡，廣場表演，免費的國家美術館，各種各樣鼓勵你參加的活動，即使是窮人也可以擁有態度和主張，并玩得很高興。

我從事的職業往往都是“計件工”，接觸的也多是自由職業者。到了倫敦更是這樣，讀碩期間自由得連我自己都不適應了，像是被老師放棄了：給你一個項目的概念，接下來的一個月就放羊了，自己學去吧，導師幾個星期才露一次面。一年下來，基本上都是在泡圖書館，同學之間幾乎沒有合作，也沒有什么集體生活。

畢業以后留在倫敦做動畫，運氣不錯，簽約工作室成了動畫導演，從第一個項目開始就是名牌客戶。然而還是沒有集體。導演的意思就是坐在家里，通過電話接項目，然后對著電腦跟自己較勁，自己導演自己。手下也有動畫師，但合作方式竟然是隔十萬八千里坐在家里通過網絡合作。后來被任命C4(Channel 4)的動畫項目，本以為是個實現集體合作的大好機會，但實質仍然是：錢給你，其他的基本上就是你自己愛怎么玩就怎么玩。

和自由相伴的就是孤單，沒有安全感，未來充滿變數，這是每個自由職業者都必須接受的自由副作用。這么多年下來我還是難以完全適應，總覺得不對勁，每天就是四面墻壁，項目忙起來幾個星期不見人，結束后往往進入半抑郁狀態。以前畫漫畫可以閉門造車，可動畫怎么可能自己憋在家里做，我需要交流和合作，我必須要知道別人在想什么、做什么。

這時候我得到一個機會參觀倫敦最大的動畫公司之一Nexus Production。一看不要緊，好像一腳踏人動畫人的天堂：四層樓，所有的人都在做動畫，一個大工作室里全都是制作人員，兩個大工作室里全都是插畫師，樓頂的一個工作室全部都是動畫導演，一人+辦公桌，滿墻貼著海報和分鏡頭腳本，柜子上都是模型和玩具，幾十人近百人都為動畫忙著，這熱火朝天的大家庭大作坊景象，令我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孤苦伶仃的孩子感動了!

回頭想想，在國內時我對自由的向往，現在反而迫切需要融入集體。看樣子，人類還是群居動物，走到哪兒都受不了絕對的自由。

在英國申請動畫短片資金

英國各大媒體習慣用Lead(引領)這個詞來形容英國動畫在歐洲動畫產業界的地位，這也算是對英國動畫界所做杰出貢獻的肯定。英國的動畫產業并不僅僅是在今年才嶄露頭角，比如歐洲自1991年成立的Cartoond’Or這一獎項，英國動畫至今已經8次獲獎而歸。而曾捧的奧斯卡最佳動畫的《無敵掌門狗》系列粘土動畫更是獨樹一幟。

英國動漫產業在歐洲快速發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英國動漫產業在發展中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模式：學院中教學與制作的互動，各種基金支持，歐洲和英國本土各類動畫獎項的鼓勵以及電視廣告起到的獨特推動作用。我認為這與英國政府和企業對于動畫產業的支持和資助密不可分。

看到我在中國做藝術做音樂和做短片的朋友，仗著滿腔熱情和理想主義信念，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心血、金錢和朋友圈子進行創作。這是非常了不起的，但也同時暴露了國內藝術家支持體制不健全。藝術家們的獨立固然灑脫自由，但也有很多不可避免的問題：現實生活的經濟來源，作品的質量保障，以及是否能有效實現合作。英國的藝術資金體制給年輕的藝術愛好者更多機會，無論政府機構，媒體還是個人，設置了眾多種類不同的資金來支持有想法的藝術活動。而且不論背景，即使是在校學生也有機會去申請合理的資金以完成創作。

以最為重視視覺革命的Channel 4為例，C4是英國給出最多動畫短片資金的機構，比BBC更加反傳統，并不局限于“作給兒童看的”動畫片，而是大力支持個人化風格化的藝術短片。

這些資金機構每年都收到幾百份申請，通常選出的方案只有4-6個。要想脫穎而出，關鍵因素在于作品本身的創意和導演的專業能力。有了好創意，準備工作和方案展示非常重要。不少評委提到，有很多不錯的劇本和有趣的想法最終被放棄，是因為投標者準備不夠用心，方案表達含糊不清。

我申請的時候做了大量的準備：詳細填寫申請表后，準備劇本和視覺效果圖——劇本要以場景分段落，有場景標題，重點內容和詞匯可以加陰影線。這些工作都是為了方便閱讀，把吸引人的內容突出。視覺效果圖(Visual)對動畫短片投標來說，這是最重要的部分。因為短片劇本好修改，而體現個人風格、創意和方式技巧的就要看效果圖了。而觀眾分級也是不得不考慮的因素，也是評委關心的問題，你需要簡練陳述創作短片的初衷，影片適合什么樣的觀眾。C4可接受的是18歲以下的分級。如果想做18以上的，就要另投門路了。

入圍之后的面試有許多專業的問題。但是整個申請過程說到底就是“創意”和“勇氣”。資金就在那里，心里有想法的人都可以去爭取，英國人能做到的我們當然也能做到，反正也不損失什么，別小看自己就成。

除了C4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基金，其中比較著名的是BBC的“New Talents”，它涵蓋各種各樣的藝術資金，包括戲劇，音樂，電影等等。短片資金有“New Animators”和“New Filmmakers”兩項，由BBC三臺來組織。不過不同于C4選取方案并贊助制作的形式，BBC以比賽獎金形式出現，也就是說創作者自己要承擔風險投資自己的短片，然后投送BBC爭取獎金。每年選出的獲獎導演倒都名噪一時。

我現在就職于在倫敦SOHO的thlng工作室，擔任廣告導演。我在這里有很多集體創作的體驗。臺作非常重要，制作人，動畫師，攝影師等等每個人有不同特長，有集體的幫助才可以更自由地去想像并且有信心把想像變為現實。對于我來說，2009年似乎是個更好的開始，我開始為U2樂隊創作最新單曲《Get on the Boots》的音樂電視(MV)，還為英國朋友制作了一部充滿懷舊氣氛的動畫作品《Fooling Around Horses》。現在的目標是靈活地適應和創造各種不同的風格，比如二維、三維、剪紙、真人拍攝、甚至裝置等等，但每一種風格都具有個人特色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