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一產三男旌表政策之流變

關鍵詞： 清代；一產三男；旌表；政策；流變

摘 要： 清代一產三男旌表政策肇始于順治年間，定形于康熙時期，鼎盛于雍乾盛世，衰落于晚清之際，無論從數量還是作用上看均超過以往各代，達到封建社會的頂峰。該政策的實施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緩解貧困之家哺育多胎嬰兒的壓力，是深得民心的惠民之舉，也是清代國力盛衰的晴雨表。

中圖分類號： C92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12435(2010)060715 04

Evolution of Award Policy of Three Boys at One Birth in Qing Dynasty

WANG Yanzhang (College of History Society，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Anhui 241003， China)

Key words: Qing Dynasty; three boys at one birth; award; policy; evolution

Abstract: The award policy of Three Boys at One Birth in Qing Dynasty originated from the period of Emperor Shunzhi， formed in the period of Emperor Kangxi， reached the peak in Emperor Yongzheng and Qianlong period， and declined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reaching the peak of China’s feudal society both in quantity and value.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policy， to some extent， alleviated the poverty’s enormous pressures of feeding babies， but also a barometer of the Qing Dynasty's rise and fall.

“在中國封建社會，生育同其它人口活動一樣，受到政府的干預，因而使其成為一種社會性行為。”

^［1］由于固有觀念、現實利益等因素，統治者往往進行政策干預，調節生育行為和人口分布。以農立國的封建王朝普遍鼓勵人口增長，對一產三男等多胎生育之家給予補助、獎勵。春秋時期越國為了繁殖人口、發展生產，曾規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餼。”^［2］卷20清代推行一產三男旌表政策，無論從數量還是從作用上看均超過以往各代。它肇端于順治，形成于康熙，鼎盛于雍乾，式微于晚清。目前，關于此問題的專題研究付之闕如。①筆者擬就該政策的產生、發展、衰落等作一清理。濫觴期：開國至順治朝滿洲先民女真人曾經對一產三男等多胎生育者給予較為優厚的獎賞。章宗明昌元年（1190年）三月，“癸亥，禮官言：‘民或一產三男，內有才行可用者可令察舉，量材敘用。其驅婢所生，舊制官給錢百貫，以資乳哺，尚書省請更給錢四十貫，贖以為良。’制可。”^［3］卷9對于一產三男者甚至可以改變地位和身份：平民之家的家長可能被授予官職，而奴婢產下多胞胎，政府除給予一定的哺乳費外，產婦還能贖身為良，由賤民升為良民。

清朝承繼金代做法，對一產三男之家進行獎賞。清代一產三男最早的正史記載可追溯到順治十二年，“乙未，湖口鄉民李茂華妻謝氏一產三男。”^{［4］卷107}其后一胎多子的記載不時出現，“同年李望石說：順治中按楚，有漢川縣民王某妻，一

產六子。”^［5］卷21順治年間此類記載只是沿襲舊有觀念，“一產三男，史必書之，紀異也。”^［6］卷5“一產三男四男，皆是變異，非吉祥也。”^［7］卷21當時人們將一胎多育現象看作是一種災異，當然不會給予任何獎勵。康熙朝以后逐漸改變災異的觀念，將一胎連生三子視為國家興盛、天下太平的祥瑞之兆，因此朝廷得知后經常進行獎賞。“民間一產三男，例得上聞，給以粟帛，蓋以為人民蕃息之征。”^{［8］卷中}乾隆六年二月八日，陜西巡撫張楷題奏直隸興安州民王貴之妻朱氏五年七月十三日一產三男，便將一產三男看作吉祥征兆：“圣世呈嘉祥，百瑞莫先乎人瑞，熙朝重本計三多，尤貴夫男多，蓋太和翔洽于兩間，宇宙兆蕃昌之象，帝德敷施于四海，西秦廣誕育之奇，是以同乳孿生，篤化醇于二氣，連枝聚美，表啟泰于三陽……。”^{［9］登錄號012472001}州民有一產三男者，吳嵩梁曾作詩《州民羅國富妻夏氏一產三男賦詩紀瑞》：“慶云連日護茅庵，湯餅重闈笑語酣。大衍今年符萬壽，孿生此地得三男。人才盛出栽培厚，圣澤醲知化育參。撫字自慚為政拙，螽斯佳詠補周南。”^{［10］卷18今體詩鈔}曾任清朝駐英公使參贊的張德彝在日記中記道：“聞英規：凡民婦之一胎產雙生者固屬常有，茍遇一胎生三子者，則必報官，而君主有賞。至所賞者，二三吉呢而已。我華一產三男視為熙朝人瑞，亦得奏請獎賚云。”^［11］卷6類似的記載較多。

形成期：康熙統治年間清代旌表一胎多育者始于康熙二年（1662年）。所謂“旌表”只是給予米布，沒有給銀建坊之說。最初給予米布的標準并不統一，“本朝順治已來，直省民間一產三男者，歲有數十，多不勝紀，定例官給米三石、布十匹而已。”^［5］卷4康熙十二年（1673），“黃州衛生員李宏妻張氏，乙丑五月諸暨張茂妻李氏俱一產三男，撫臣疏請，部議給布六匹，米五石。”^［12］卷5后來逐漸規范起來，明確規定：“凡一產三男或男女并產，八旗由禮部具題，直省由該督撫具題，由部覆行戶部，準給米五石、布十匹。”^{［13］卷406}這一標準此后再未改變，直至清朝滅亡。

康熙十三年（1674），對男女并產、一產三女等的旌表一律停止：“一產三男仍準題覆，其男女并產及一產三女者不必具題。”^{［13］卷406}從中可以發現清廷旌表一產三男的真實目的，男子在古代是社會財富的主要創造者，是國家賴以存在的經濟和政治基礎，是擴大兵源、稅源和徭役的主要來源，總之，男子可以帶來最直接、最實際的利益。

康熙三十三年（1694）開始有意地簡化程序：“一產三男令禮部定議，即交戶部具奏，照例賞給。”

^{［13］卷406}康熙三十五年（1696）下發諭旨，停止單獨題奏，改為年終匯題：“一產三男，直省由督撫具題，禮部照例行文賞給，停止單題，歲終匯題。”^{［13］卷406}至此，清代一產三男旌表政策基本形成，以后只是因革損益而已。

康熙朝一產三男旌表制度逐步形成，主要基于崇儒重道、恢復生產等實際考慮。清代統治者對利用儒家禮教維系統治的重要性有充分的認識，確立儒家倫理政治的主導地位，故有人認為“清代其實是歷代最崇儒的王朝”^［14］。儒家正統地位的國策不僅使清朝統治時間遠遠長于其他少數民族政權，某些措施甚至達到傳統社會的頂峰，獎勵、補助一胎多子政策就是如此。清初戰爭不斷導致經濟凋敝、人口銳減。從偏居一隅到統治全國的全新形勢要求改變屠殺、掠奪政策，完成由游牧民族向農業社會統治者的角色轉換，亟需恢復生產和穩定社會，一產三男旌表是人口增殖政策中的重要內容之一。誠如學者所論：“以鼓勵人口增長為目的的中國封建社會人口生育政策扎根于傳統的小農經濟基礎之上，服務于中央集權王朝的政治、經濟和軍事等諸種利益。在促使人口從短缺的低谷中回升出來的過程中，這種政策通過利益調節，引導百姓的生育（更確切地說是多育），進而解決了勞動人手不足的困難。”^［1］這是清朝對一胎多育給予補助的深層原因。

鼎盛期：雍乾盛世時期

一產三男旌表制度到雍乾年間達到鼎盛，已經形成一套比較嚴格、切實可行的獎勵程序。乾隆八年七月二十七日，直隸總督高斌曾經具題一產三男申請補助程序之案例：三河縣仁義鄉信家莊范從常之妻王氏一產三男，“據直隸布政使司布政使沈起元呈稱：據東路同知梁萬稷呈，據三河縣知縣趙康詳稱，本縣屬仁義鄉頭保信家莊住民范從常兩鄰張云祿、張士杰，保長趙守仁等稟稱，今有理合報聞等情，據此核卑職查得三邑信家莊居民范從常之妻王氏于乾隆八年四月初六日一產三男，現據存育……。”保長逐級向上匯報，首先將取具左鄰右舍等的甘結報告給三河知縣，知縣查驗屬實，并且嬰兒存活。隨后書面上報給東路同知。同知用公文又上報到直隸布政使，布政使又呈文上報給總督。總督將布政使派人查明三男嬰存活的證人、證明、印結等向禮部匯報，然后由戶部行文，賞給米五石，布十匹。^{［9］登錄號012012001}可見，申報程序一般為：出現一胎產有三子情況時，由當事人向州縣書面稟告，也可由熟悉情況與當事人關系緊密者，如保長、族長等代為稟告；州縣得知情況后逐級向所在府道詳報，府道繼續向布政使呈報，布政使再向督撫呈報；然后由上至下指派專人深入基層查驗情況是否屬實、嬰兒是否存活等，并向了解實情之鄉保鄰舍等取具甘結，再逐級向上報送。之后，由督撫向朝廷匯報，由禮部與戶部根據定例共同辦理獎勵事宜。

由于統治者的重視與提倡，這一時期一產三男旌表的記載大為增多，《清實錄》從雍正十三年（1735）開始對一產三男等情況進行匯總。清廷經過近百年的休養生息，開始出現政治安定、經濟繁榮的盛世景象，為大規模實施這一政策提供了雄厚的物質基礎。此外，亦是傳統祥瑞觀念流風所及的結果。古代經常將一胎連生三子視為國泰民安的祥瑞之兆，認為這是上天對人君施政的肯定和褒獎，標志著太平治世的出現。相信和制造祥瑞的主要是統治者，有些皇帝如雍正、乾隆特別熱衷于此。雖然前者一再強調不信所謂祥瑞之物，但實際上卻鼓勵官員大搞祥瑞活動。雍正十一年三月初十日，江西饒州府浮梁縣鎮市都居民魏經五之妻李氏一胎產有三子，后俱存活，逐層上報至朝廷，四月二十七日江西巡撫謝旻在奏報中稱，“實為圣世嘉祥”，“重熙累洽”。^{［9］登錄號009771001}好大喜功的乾隆較其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八旬萬壽盛典》不厭其煩地引用一產三男等奏報原文。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地方官因此百般迎合圣意。五十五年，直隸總督梁肯堂奏報完縣陳化新之妻劉氏一產四男時，認為一胎多子現象實乃“大化涵濡民物，致滋生之盛，太和翔洽閭閻，昭蕃庶之休。”^{［15］卷45因此乾隆朝一胎多子的記載明顯增多。}

衰落期：嘉慶至清滅亡

從時間上看，清代一產三男旌表政策具有連續性。康熙二年開始明確規定對一胎多育之家進行獎勵，一直延續到清朝滅亡，即使財政十分拮據的晚清也不例外。據不完全統計，清代至少有1396例旌表一產多男之家的記載（表1）。

資料來源：軍機處檔折件、內閣大庫、《清實錄》、《清史稿》、《世宗憲皇帝朱批諭旨》、《江西通志》（雍正）、《浙江通志》（雍正）、《湖廣通志》（雍正）、《河南通志》（雍正）、《陜西通志》（雍正）、《四川通志》（雍正）、《山東通志》（雍正）、《山西通志》（雍正）、《江南通志》（乾隆）、《福建通志》（乾隆）、《甘肅通志》（乾隆）、《重修安徽通志》（光緒）等。

更多此類旌表的記載散見于浩如煙海的史籍中，精確數字無法統計，但可以肯定的實際旌表數字遠遠高于此數。以安徽為例，筆者詳檢《安徽府縣志輯》一胎多子的旌表記載，至少有38例為其他史料所無。

從表1可見，咸豐、同治、光緒、宣統四朝共60余年，和康熙朝大致相當，但出現的旌表記載卻只有25例。嘉慶、道光年間旌表一產三男制度基本沿襲固有做法，一則與兩位皇帝守成性格有關，另外亦與當時國力漸衰密切相關。嘉慶、道光兩朝，由于盛世已經成為過眼云煙，長期壓抑的深層次社會矛盾集中爆發，此起彼伏的起義聲浪使得統治者無暇顧及這一問題，因此旌表記載開始急劇減少。而到王朝統治末期，清廷內憂外患連年不斷，統治者時刻關心如何茍延殘喘，注意力已經不在這類事務上，因此，一產三男旌表等記載簡直可以用鳳毛麟角來形容。

這一時期旌表過程中表現出較為靈活的特點，如嘉慶十二年（1807），察哈爾站兵吹扎布之妻一產三男。本來禮部題請照直省民人之例賞給米五石、布十匹，但是鑒于蒙古以牲畜為養生之資，“賚以米布，在本家俱不適用，著交該都統等核照米五石、布十匹所值，折給馬牛羊等項牲畜，俾資生計。嗣后蒙古地方有一產三男者，照此賞賚。”^{［16］卷118}具體獎賞數量及程序為：“各蒙古之家，有一產三男俱存者賞羊九，由盟長報院，于存公牲畜內撥用。”^{［17］卷64}蒙古一產三男之家由盟長上報，理藩院撥付牲畜進行獎賞。

一產三男旌表政策的實施，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下層貧困之家哺育多胎嬰兒的壓力，深得民心。清初推行這項政策有利于較快增加人口，促進經濟恢復和發展。但當人口激增達到人滿之患時，會因物資匱乏、生活無依而引起社會動蕩。因此，康熙、雍正、乾隆對急劇增長的人口又深以為慮。洪亮吉、汪士鐸等主張大力控制人口過快增殖。遺憾的是，清末該項政策雖已形同具文，但并未適時采取措施加以改變。政策的制定應以特定時代的客觀條件為依據，人口生育政策亦不例外。人少地多時實行人口增殖措施無疑是明智之舉，而當人多地少時則應限制人口增長，這也是當下中國嚴格實行并長期堅持計劃生育政策，保持人口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增長率，保障社會健康發展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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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肖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