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人物”及其現代性

關鍵詞：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人物;現代性

摘 要： 歸納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小人物的特色，對其類型進行劃分，發掘這些形象所具備的現代性因素，揭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經典性所在。

中圖分類號： I042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12435(2010)060689 05

“Small Potatoes” By Dostoyevsky and Its Modernity

ZHANG Lei(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Anhui 241003， China)

Key words: Dostoevsky; small potatoes; modernity

Abstract: Summarize characteristics of “small potatoes” by Dostoevsky，classify their types， explore the modern factors these images have， and reveal Dostoevsky’s classic nature.

“小人物”形象在19世紀俄羅斯小說中是一個幾乎所有作家都曾描寫過的人物系列。從普希金的《驛站長》開始，對小人物卑微命運的關注從未脫離負有歷史使命感的俄羅斯作家的視野。他們或在作品中重點描寫小人物被侮辱被損害的悲慘命運，或重在揭發官僚制度對小人物生命力的扼殺，其目的都是控訴社會的不公，“揭開病苦，以引起療救的注意”。 陀思妥耶夫斯基作為19世紀俄羅斯的一流作家也沒有忽略對這類人物序列的描寫，但是他筆下的小人物除了具備傳統序列的特點之外，還有自己鮮明的印記——那就是他們除了被侮辱被損害的遭遇之外，還具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思考、反抗和救贖。在尋找精神家園的漫漫黑夜中，他們是走在十字架下荊棘之路的蕓蕓眾生。

俄國宗教哲學家謝#8226;尼#8226;布爾加科夫說過：“每個人的內心在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時候，實質上表明此人在他身上所相信的是什么，不相信的又是什么，與此同時也表明了他本人在其內心所體驗到的是什么。”^［1］陀氏在作品中塑造的眾多小人物形象中就融入了自我的深刻體驗，灌注著他對上帝的激情思考。作家把信仰上帝過程中所產生的困惑、敵視和嘲弄，乃至最后的皈依用眾多形態各異的人物加以多角度展現，從而使他筆下的小人物像一段段樂章演奏出一部低沉回旋而又直指人心的信仰交響樂。在這部交響樂中，小人物幾乎就是每段樂章的主音符，構成樂章的主旋律。因此觀察剖析他筆下的小人物是我們進入陀氏藝術世界，探尋其神秘之美的重要途徑之一。

一、作家筆下小人物的類型與特征

陀氏筆下的小人物，我們可以從兩個層面、三個類型來予以考察。

首先從共時態考察他的小人物，我們可以發現在面對殘酷境遇的壓迫時，他們都不限于傳統小人物的無奈呼號，不限于控訴社會的不公對待，而更是表現出思考的特性。思考的果實就是各具特色的思想。正如巴赫金所總結的：“我們是在思想中并通過思想看到主人公，又在主人公身上并通過主人公看到思想。”^［2］在社會的罪惡中思考惡的根源，惡的形成，并在善惡人性中進行抉擇，努力去過真正的生活，這一切可以說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揭示的小人物的本質特征。但是小人物們的這種思考和幻想在陀氏早期和中晚期的創作中是有變化的：早期人物所帶有的幻想和思考是其形象不同于一般傳統人物的特色之處，而中晚期陀氏致力于區分幻想和實踐，希圖通過實踐達到真正的基督之愛。

從歷時態考察，我們可以發現陀氏筆下的小人物自身亦有一動態的發展過程。從杰弗什金—高略德金—地下室人—拉斯科爾尼科夫—娜斯塔霞—加尼亞—斯麥爾佳科夫—伊凡—梅詩金—索尼婭—阿廖沙這些小人物形象發展來看，他們自身也經歷了從忍受苦難到人格分裂、再到宗教凈化的歷程。這個歷程正好印證了陀氏自我宗教觀念的發展：從對人間苦難的觀照上升到對宗教信仰的質詢，最后歸于倫理意義的善性不滅普世情懷。正如王志耕所言：“作家要在這些小人物身上發掘出大人物的潛質，發掘出在世俗秩序中處于底層的人內心世界的神性同構。”^{［3］83這種“神性同構”隨著作者對人性和神性的深入思考而賦予了變化中的小人物形象，使其呈現為三種類型：柔弱的幻想家，憤怒的反抗者，謙卑的基督徒。}

（一）柔弱的幻想家

從《驛站長》里的維林到《外套》中的巴什馬奇金，普希金和果戈理都曾對“小人物”進行傳神刻畫。然而不同于他們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側重于通過小人物的眼睛來反映他們眼中的世界，側重于描繪他們在觀察體驗世界時精神意識層面所產生的幻想和思考。

例如《窮人》中的杰弗什金在與瓦蓮卡的書信往來中傾訴自己生活的苦悶和貧窮，自己周圍窮人的悲慘境遇，以及在這種境遇下發生的一連串思索。《同貌人》中高略德金一方面幻想自己的升遷之路，一方面又時時加以掩飾，在幻覺中讓小高略德金代替自己實施現實中種種羞于實踐的行為，以達到某種曲折的自我實現。《地下室手記》中的地下室人更是沉迷于“二二得四”與“人的任性”等命題的質疑與辯駁中，憤怒于既定規則對人的多樣性的否定。他認為二二得四已經不是生活，卻恰恰是死亡的開始，表現出在精神層面上與“正常世界”的格格不入。這些小人物面對強大而又無力反抗的現實時，只有通過幻想來慰藉痛苦的心靈，在思考中盡情表達自己反抗的愿望。他們的反抗多數停留在意識紛爭的層面而少有具體的實踐行為。從這個角度又可見“多余人”的某種流韻遺響。與傳統小人物相比，這些處于陀氏創作初期的小人物一方面未能完全脫離傳統的影響，表現為對傳統形象安于現狀、妥協怯懦的性格繼承；另一方面又體現出某種超越傳統、在精神和意識層面上進行反抗的特色。這一點在地下室人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

同時，幻想和思考所帶來的內外審視又表現在幾乎所有的陀氏小人物身上。這種幻想和思考的特色促使小人物以某種獨特的眼光審視自己，審視他人和世界。這種審視恰恰是他們特有的反抗方式，也正是他們不同于傳統小人物的特點所在，因此這些小人物具有了嶄新的意義—— 一方面他們的審視凸顯了外部世界強大且殘酷的壓迫力量與個人處于其中的無力和渺小；另一方面這種審視也展現了他們矛盾糾結的內心：既想安于現狀，又時刻感到痛苦，既想奮起反抗，又不得不妥協恭順。于是他們那一顆顆時時處于屈辱、不安、矛盾、憤怒、分裂的心靈便成為陀氏所凝神關注的“更高意義上的現實”。

此外，這種幻想性的思考和精神上的反抗還是陀氏走向十字架的荊棘道路之伊始。對上帝存在與否的思考伴隨了作家整整一生：“我是時代的孩童，直到現在，甚至直到進入墳墓都是一個沒有信仰和充滿懷疑的孩童。這種對信仰的渴望使我過去和現在經受了多少可怕的折磨啊。”^［4］這種深沉長久的精神苦痛之根基，就是對信仰的神圣認定和對人類的無疆之愛，同時這一根基也成為陀氏最終走向上帝的引路牌，雖然這一路荊棘密布，險象環生。

（二）憤怒的反抗者

如果說杰弗什金—高略德金—地下室人這類小人物尚且停留在幻想中的反抗層面，那么拉斯科爾尼科夫—娜斯塔霞—加尼亞—斯麥爾佳科夫則體現出行動的特質。《罪與罰》中的拉斯科爾尼科夫在“平凡的”和“不平凡的人”的比較中決定奮起反抗自己面臨的可悲境遇。他要做不平凡的人，自由地實現自我意志，結果卻在實現殺人的“自由意志”后陷入更痛楚的精神分裂中。娜斯塔霞和加尼亞同為《白癡》中的人物。前者被大貴族收養后施以數年的玩弄最后被拋棄，于是她在生日晚宴上以嘲笑、侮辱、報復他人表達自己忍受到極點的被欺凌被損害的憤怒。后者是一個沒落家庭的兒子，以表面的忍耐、恭順、謙卑來隱藏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在婚姻選擇中，他既服從于權威的安排，又覬覦將軍之女阿格拉雅，妄圖通過交換達到自己的人生目標。至此，小人物形象已走出柔弱的幻想家狀態而走向對惡的揭發和反思，甚至是某種惡行的直接實施者。如《卡拉馬佐夫兄弟》中，老卡拉馬佐夫的私生子斯麥爾佳科夫就在與伊凡的談話中，明確了自己的思考并付諸于具體行動，把這種反抗發展到極致，做出了弒父的行為。

在這個類型的小人物形象中，作者重點描繪他們深心中的風暴般的激情和由此產生的極端行為。他們由于體認到社會罪惡對自我人生起到了不可推卸的毒害作用，產生了強烈的憤怒，最終選擇了以惡抗惡的方式來實現自我的存在。陀氏刻畫這些小人物的反抗，一面呈現出環境對惡所產生的激發作用，另一面又寫出人物靈魂深處的撕裂紛爭，人性的善惡交陳和轉瞬即變的極端心理體驗。正如魯迅所指出的，陀氏“不但剝去了表面的潔白，拷問出藏在底下的罪惡，而且還要拷問出藏在那罪惡之下的真正的潔白來。”^［5］

（三）謙卑的基督徒

在由梅詩金—索尼婭—阿廖沙等所構成的第三類系列形象身上，陀思妥耶夫斯基把自己對宗教的信仰和期待灌注其中，在宗教救贖的背景下完成對這類人物的塑造，體現出作者的普世情懷。

《白癡》中的梅詩金公爵以基督的形象再臨人間，雖然無力拯救他人和自我，卻給周圍人帶來了不同程度的精神震蕩，使他們終于看到了“一個真正的人”；《罪與罰》中的索尼婭，則以無限的犧牲精神來感召拉斯科爾尼科夫走上了流放西伯利亞、亦是救贖自我心靈的上帝之路；《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阿遼沙，在佐西馬長老的引導下，對上帝的信仰經歷了崇拜—懷疑—堅定的發展過程，表現出基督徒自身的精神發展。而謙卑，則是打在他們身上共有的精神印記。

毋庸置疑，這一類形象在陀氏的作品中或許是最不光彩照人、最蒼白無力的系列，但是，他們精神上的謙卑博愛圣潔寧靜，卻映照出陀氏的救贖理想。沒有他們的存在，陀氏的神殿將缺乏照亮荊棘之路的火光，缺乏圣母瑪利亞悲憫眾生的眼神。

值得注意的是，這三個類型的小人物并非相互隔絕，而是并行不悖，互相滲透，互為支撐，逐層發展的。第一類小人物特有的幻想性導致其自我人格的分裂狀態，陀氏由此發展出雙重人格的創作主題。第二類小人物則在這種人格分裂的狀態下以一定的行動來表現對既定命運的某種抗爭和質疑，陀氏由雙重人格問題進而鋪展到善惡多面性和自由選擇問題，完成“罪與罰”主題的多面演繹。第三類形象在旁觀其他人物分裂和反抗的過程中，完成圣化自我信仰以及對他人的救贖。陀氏把自己對人的“自由”命題的思考最終引向了上帝，完成了倫理意義上的探尋。這三種類型的小人物形象之變遷，恰恰體現出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對人性思考的逐層深入和日趨復雜。從展現苦難到刻畫反抗再到皈依信仰，三類小人物的序列發展恰好呈現了陀氏對宗教信仰從質詢走向皈依的過程。但是我們不能把陀氏僅僅看成一個宗教宣傳家，一個上帝的仆人，相反，在他所探究的信仰之章中始終高揚著自由的旋律。他所倡導是人對信仰的自由選擇，這種選擇不是在外在力量對人的奴役和強制中，而是在內在自我對宇宙人生奧秘的感悟中付諸實踐的。

二、現代性：小人物形象的超時代性

“任何一篇關于現代文化的書或文章，若忽視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物似乎都會顯得殘缺不全。”^［6］陀氏的意義也在眾聲喧嘩的爭論中金剛不滅，流光溢彩。歸根到底，這與作家所創作的人物所蘊含的時代性和超時代性密切相關。

傳統作家在人物描寫中往往突出人物的善良正面的品性，突出惡的戕害和壓制，以及在這種壓制之下人性的崇高與悲壯。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則運用反向描寫，著重突出外部環境的強大和惡的普遍性，在這樣的背景中重點抒寫小人物的無力感、虛弱感，又寫出他們身上的極端心理、分裂意志。因此，人物形象既帶有某種特定時代的表征，又具備了超時代的普遍性，成為影響現代派種種主義的深海潛流。

這種超時代性或者說現代性因素在他的小人物形象中具體表現為三：凸顯人的內在真實；重視偶然性因素；對虛無思想的探疑。

由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視線所指向的重點在人的內心而不在外部世界，所以他筆下的小人物的內在心理就時刻處于被審視與審視的狀態：一方面，他們的痛苦、潛能、欲望被作家和讀者審視，在審視中讀者既理解同情羔羊的無助，又訝異厭棄某些小人物身上的“惡性”；另一方面，小人物本身又處于不斷審視自我和他人以及世界的狀態中。這種敘述手段意味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存在著雙重審視：人們通過審視小人物發現自己與小人物的相似相通性，小人物通過審視自我和他者，完成與讀者的交流和對世界多樣性的驗證。陀氏表現人物的內在真實，是通過致力于刻畫主人公時刻變化的思想，以及發生在思想中的辯駁和對話來完成的。如地下室人，一方面關注自我的內心，著力強調不受他人制約和奴役的個性獨立；另一方面他又時刻注視他人的目光，在與他人的關系中竭力確證自我的意義，這種確證很多時候發生在主人公的思想中。陀氏精微的描摹出人物跳躍不羈的思想動態，營造出內在真實的心理畫卷。由于重視展現掙扎于迷失和困惑中的人的多面性和分裂性格，陀氏的小說成為文學“向內轉”的風向標。他所致力于描摹的這種“更高意義的現實主義”得到20世紀眾多流派的認同，如意識流文學就將這種對人物內在心理真實的表現發揮到極致。

對偶然性因素的凸顯實際上是對傳統“人主宰世界”觀念的一種反撥。從古希臘開始，西方文學就熱衷于歌頌人在征服世界的過程中所表現出的勇氣和力量。然而到了19世紀晚期，文學開始出現內轉傾向。面對日益發達的工業文明，人的內心世界卻越發狂躁，人們心中常激蕩著困惑和疑問：是我主宰世界還是世界主宰我？那數不清的偶然性，無法預料的突發性命運會將我們拋向何方？這樣的生存意識給人帶來的無力感、虛脫感和局外感，成為20世紀文學吟詠的主流。命運不再是必然性因素的邏輯演繹，而是無數偶然性的集合，這是人類自身必將面對的生存困惑。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超前性，就在于他敏銳地意識到命運中的偶然性因素在個人生存中會起到什么樣的影響，這種影響又是怎樣在人自身的選擇中留下了痕跡。對偶然性因素的重視，在其作品中表現為對影響人物命運偶然性事件的設置，以及人物由此意識到的命運不可掌握無法逆轉的悲劇感。例如《白癡》中，梅詩金在火車上與羅果仁相識，以及后來與娜斯塔霞的相遇，都帶有一系列的偶然性。羅果仁向公爵描述了娜斯塔霞的某個性格側面，隨后在將軍家，公爵再次聽聞娜斯塔霞的有關信息，并看到娜斯塔霞的照片，這些偶然性因素的設置，為他理解并愛上娜斯塔霞做了一系列的鋪墊。隨著情節的發展，三者交匯之處越來越多。公爵在與二者的交往中出現系列幻覺，這些幻覺又預示著娜斯塔霞的死亡。最后女主人公死于羅果仁之手，公爵與羅果仁守尸一夜，次日公爵舊病復發。在這樣的情節演進中，我們發現，偶然性在人物悲劇中起到了重要的推進作用。命運是由一系列的偶然性的瑣屑小事導向的悲劇性結局。同樣，現代派文學中，也竭力凸顯偶然性在人物命運中所占有的導向性地位。比如存在主義作家薩特小說《墻》中，主人公的胡亂戲語，恰恰實現了敵人搜捕革命領導人的意圖。作家運用偶然性巧合凸顯命運的荒誕性，人處于其中的無可奈何之感。荒誕派戲劇作家通過設置一系列偶然性事件在人生中的重復演繹，來表現人生孤獨的主題，等等。

虛無主義是陀氏致力于表現的另一個重要主題。他所有的后期小說都會有一到兩個以虛無主義為自身精神標記的主人公，最突出的代表就是《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伊凡。虛無主義產生的根本原因在于發現“不存在任何神圣的東西”^［7］。伊凡秉持這樣的思想，處于精神無依的痛苦中。他和阿廖沙爭論關于上帝和不朽，該不該在孩子的苦難與眼淚上建造和平安寧的大廈，以及描述宗教大法官的故事，都是在向我們展現了一個難尋信仰的靈魂孤獨痛苦的囈語。在這質疑上帝的表象之下，恰恰是一顆苦苦尋覓能被確證的信仰的矛盾心靈。他的不信仰正是將信仰視作無比神圣的反證。因為他將信仰懸至于最高理想狀態，所以不希望有任何疑點和盲點存在于中。陀氏在小說中將伊凡的理性和阿廖沙的信仰構成對比，既表現出他對伊凡痛苦追尋的深深理解，亦表達出作家在理性探尋之后的發現。這種發現借由阿廖沙之眼展現：“他內心滿溢的狂喜渴望著自由、空間和廣闊。他頭上是一望無際的廣闊的穹蒼，其上布滿了無聲的閃爍的繁星。從天頂到地平線依稀的銀河幻成兩道。清新而萬籟俱靜的黑夜覆蓋著大地，教堂的白色尖頂和金色圓頂在青玉色的夜色中熠熠閃光。屋旁花壇里秋天絢麗的鮮花沉睡著等待天明。大地的寂靜與天空的寧靜相交，地上的奧秘與群星的奧秘彼此相通。”^{［8］544在作家看來：生活就是天堂，只要我們愿意理解這個，天堂和它所有的美麗就會立刻降臨。陀氏認為，伊凡秉持的理性可以讓我們清晰地思考世界，卻不能讓我們真誠地感受到生活的真諦。他認為，只有在信仰和愛中才能擁有一種新的視力，才能感受到每一步都有那么多美麗，“看一個孩子，看日落時分，看草木的生長，看凝視著你而且愛你的眼睛”［9］才能因感悟到生命的偉大奧秘而把痛苦“漸漸轉化成寧靜、感人的歡樂。”［8］438至此，虛無思想被上帝之愛所戰勝。}

陀氏表現虛無思想的意義在于，他超前性地認識到虛無對人性和人生的重要影響，甚至把它看成是每個痛苦心靈的必經階段，然而虛無之后的領悟卻是他傾心高誦的贊美詩——在苦難中磨礪，在罪孽中救贖，在信仰中謙卑，在狂喜中皈依。這就是陀氏的天堂之心。也正是這高懸的理想和祭壇上的十字架，使陀氏超越了虛無，走向了更壯麗的星空和海洋。“他在對苦難的描繪中所傳達的是他對整個世界惡的本質以及如何走向善的深刻思考。”^{［3］47所以沒有在陀氏作品中讀出愛和善的人，就沒有真正走近過他的內心。}

虛無思想也是20世紀文學重點展現的內容，然而在現代派種種潮流中，虛無思想往往被擴散成無邊的文字和情緒，充斥在各個作家的筆下，傳達出放逐上帝后現代西方人無所適從、焦慮不安的精神狀態。由虛無思想所帶來的人物心理上的焦慮不安和行動上的矛盾分裂是陀氏創作的描寫重心，但它的終極目標是指向宗教救贖。20世紀西方文學表現的中心則是虛無所帶來的人的焦慮感、邊緣感和游離感，終極指向不是宗教救贖，而是體認人自身的異化和無意義性的存在，這是二者的區別。

如同莎士比亞一樣，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說不盡的，但他又是可以多角度言說的。他筆下的這些靈魂中演繹著各式風暴般的激情，在各種思想對話碰撞出的多維之悟的小人物所唱響的，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多聲部的信仰之歌。這歌聲令我們順著作家那穿越時空的無垠視野，去呼喚心靈對真純世界的復歸，渴望人類相愛的理想實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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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陀思妥耶夫斯基. 卡拉馬佐夫兄弟［M］.耿濟之，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

［9］ 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癡［M］∥蘇珊#8226;李#8226;安德森.陀思妥耶夫斯基.馬寅卯，譯.北京：中華書局，2004：73.

責任編輯：王俊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