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朝陽區崔各莊鄉何各莊村,一個北五環邊的千人小村,與798藝術園區隔路相望。它地處溫榆河生態走廊北端、北京市第二道綠化隔離帶建設區,村落生態良好,環境優美,村民住宅形式為傳統的四合院,多為一層坡屋頂建筑。
何各莊村在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中,結合自身資源特點,走出了一條因地制宜“代民租房”的新模式,從而確立了新農村建設的產業支撐體系。
2009年春。何各莊村。
位于村口的李唐千秋畫廊餐廳,人聲鼎沸。一個中年漢子站在院門外,笑盈盈地看著進出的客人。
這是一處古色古香的院子,青灰色的磚墻,朱紅色的木門。
胡宗祿沒想到,把房子交給村委會代管后,原本的出租大院變成了高級餐廳。作為房東,他一分錢沒往里投,每年輕輕松松就能拿到大筆租金。
●租房度日
往年一到冬天,胡宗祿就得早起。
北風呼呼吹,他裹緊大衣,開始挨家挨戶敲租戶的門。
“咚咚咚……”直到屋里有人答應,他才轉而去敲下一家。
胡宗祿說:“平房院沒暖氣,租戶都用炭爐取暖。因為擔心他們煤氣中毒,所以每天早上得挨家挨戶地敲門。
有時,連租戶都煩了,甚至勸胡宗祿別再大清早就攪人美夢。
胡宗祿聽是聽了,但門還是繼續敲,“萬一出事呢”?
胡宗祿350平方米的院子被隔成10多間房,他住兩間,其他出租。
何各莊村301戶,千余口人。由于是北京市第二道綠化隔離帶建設區,村里大半土地種上了綠化林,村民們可種的地少了,收入來源主要靠租房。
水泥地、白粉墻、一盞燈、一張床,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沒有廁所,沒有暖氣,甚至連窗簾都沒有。
“租這樣的房子圖的就是便宜。”村民田淑清說,“村里的出租房基本都是這樣,每個月租金150元左右,房子面積大點的,趕好了能租個200元。”
雖然平均每月有上千元房租收入,但村民們沒覺得日子過得有多輕松。
“房子沒人租吧,得四處去招人。房子真要租出去了,房里的取暖、用電安全就得上心。”田淑清扳著手指數出租房的煩心事兒。“這些都不說,每到月頭月底,還得挨戶去要房租。一不留神人跑了不說,還把家具一塊卷走,你說氣不氣人!”
●違章之亂
不過為了賺錢,甭管多累,這房子還得接著出租。
胡宗祿記得,進入新世紀,越來越多的外來人員來村里租房。村民自家的房子租完了,就開始搭違章房。
紅磚墻、預制板,一間、兩間、三間……沒幾天工夫,原本規矩的大院變成了大雜院。
沒多久,這些在自家院子里蓋的房也租完了,村民開始拆院墻,向院外擴,嚴重時村里的一些小路都被堵死了。
村委會曾有一個統計,當時平均每家有近10間出租房,年房租收入1.5萬元。
2005年前后,看著村里的違章房越來越多,村里的環境越來越差,村委會開始挨家挨戶宣傳政策、按照“紅本”(宅基地使用權證)查違章。
“你拆人家房就是斷人家財路,這活兒能好干嗎?”提起當年查違章的經歷,村干部們大多不愿再提。
在關系最僵的時候,村干部家門口常被人弄來一堆垃圾,窗戶也被村里孩子當作靶子。
盡管如此,村委會對于違章房的態度很堅決:拆!因為村委會明白,如果這些違章房不拆,沒幾年村子就沒樣了。
可村民們卻并沒有想那么遠。
2006年初新一屆村委會選舉中,老主任落選了。看著老主任下臺,村干部們也琢磨,難道在解決違章房、滿足村民利益訴求的道路上,就沒有雙贏的好辦法嗎?
●代民租房
天上掉餡餅了。
2006年年中,胡宗祿聽說村委會決定出資租下村民的大雜院,統一改造成四合院向外整體出租。這意味著,房子所有權還是村民自己的,村委會不僅出錢對房屋翻新,還按年給村民租金。
讓村民們沒想到的是,最先提出這個想法的是一個叫吳運濤的外村人。
2003年,他租下村里的一片果園,在園子里和妻子一起開了家西餐廳。幾年間,果園餐廳已成為周邊外籍人士的聚會場所,生意紅紅火火。
一個巴掌拍不響,促使這個想法變為現實的還有一個人。
2006年年初,何各莊原村委會主任落選后,村委會副主任田興走馬上任。他發現,多年的“瓦片經濟”,導致近7000人涌入何各莊,是村民總數的6倍多。社會治安、環境衛生等問題隨之而來,打架斗毆、入室搶劫時有發生。人口、資源、環境的矛盾,使得村干部們每天都忙于協調村里用水、用電、垃圾處理、治安防控等問題。
2006年年中,鄉里召開半年工作會,介紹朝陽區流動人口管理的新經驗。在會上,田興學到了一句話——“以房管人、以業控人”。
既然是以房管人,那就得從房子上想辦法。
從鄉里回來后,田興立刻召集村干部開會。經過討論,村里初步決定把村民的平房院都改造成二層小樓,一樓出租,二樓自住。
這是當時很流行的村莊改造模式。最大的好處是,在改善村容村貌的同時,可以有效控制居住人口,同時保證村民收益不受影響。
就當村里信心滿懷準備行動時,卻遭到了吳運濤的強烈反對。
“如果把村民的房子都改成小樓,那何各莊就毀了。”在開餐館之前,吳運濤做過一段時間的裝潢設計工作,替一些外國人改造老四合院。
憑借多年的從商經驗,吳運濤認為,何各莊村被綠地環繞,人口不多,環境幽靜。村委會多年來大力控制違章建筑,使村子的脈絡基本保持著原貌,這在北京近郊實屬難得,再加上離798藝術區不遠,漸漸匯集的30多家畫廊和創作工作室,讓村子里的商氣漸旺。
“如果能把村民們的大雜院集中起來,統一改造成四合院后再向高端客戶出租,那租金可能翻好幾番啊。”萌生這個想法后,吳運濤開始利用各種機會,向身邊的朋友、店里的客人、藝術區的藝術家咨詢方案的可行性。
雖然大家對房屋權屬、資金籌集等問題有著種種擔心,但有一點卻驚人的一致:大家都愿意租套四合院住一住。
2006年秋天的一個午后,吳運濤拿著寫好的可行性報告找到田興。整整7個小時的激烈爭論后,田興點頭了。
●8戶簽約
2007年10月26日,胡宗祿等首批8戶村民與村委會簽約,將房子租給村委會,租期10年。
自從那場爭論后,田興每天都在盤算著具體的操作模式,其中的重點就是在不動房屋權屬的前提下,如何讓村民自覺自愿交房。
村民出租房屋是為賺錢。在調查、測算周邊區域房屋租賃價格后,田興決定用每平方米每天1元的價格向村民租房。這價高出村民自行租房近3倍。
田興心里明白,如果新辦法不能讓村民多賺錢,誰會支持?
最終,在村委會與村民們簽訂的委托協議書上,雙方約定:在不改變房屋權屬的前提下,由村委會出面租下房屋再進行改造。房屋租期10年,租金以166平方米的房屋6萬元為基數,面積每增加1平方米,年租金增加100元。租金每3年調高10%。
老黨員劉長財和胡宗祿一樣,是首批簽約的8戶之一。他家院子有490平方米,隔成了20間出租房,把院子租給村委會,他家一下子就能拿到近10萬元。扣掉全家人出去租房花的1萬多元,劉長才一年能凈賺8萬多元。
不用找房客、不用擔責任,同樣是租房,收入還比原來多,誰不愿意?
胡宗祿說,當時首批8戶村民很快就在協議上簽了字,10多天后就拿到了頭一年的租金,“沒輪上的村民眼都直了”。
在之后的民意調查中,新模式支持率達到了89%。村民們打心里認可了。
●李唐千秋
2008年6月,在鞭炮聲中,李唐千秋餐廳開張了。胡宗祿也多了一個朋友,餐廳的老板、自己的新房客——黃正磊。
黃正磊的家鄉在云南騰沖。從小在農村長大的他,來到北京后,在798藝術區開了一家餐廳。
自從把村民的出租房集中起來后,村委會、鄉屬企業以及另外4個社會投資人分別注資100萬元,成立了一家公司負責改造、運營。首批8處農家院,6戶計劃改造成精裝四合院出租,位于村口的兩戶則作為店鋪招商。
由于租金只有798廠區的1/3,短短幾天后,黃正磊就與村委會參股的公司簽約,租下了胡宗祿家的院子。租期10年,租金每年10余萬元。他相信一個由農家院改造成的餐廳肯定受歡迎。
為了保證四合院的原汁原味,拿到房子后的黃正磊把院子里的出租房全拆了,甚至連屋里的吊頂、墻皮也拆了,直到露出木梁和紅墻磚。接著他在院子里鋪上地磚,加裝了暖氣,種上了花草,整整花去了30多萬元。
看著自家房子的新模樣,胡宗祿想不明白這露著大梁和紅磚的屋子到底好看在哪,“花這么多錢,我可不這么裝”。不過很快,胡宗祿改變了這一看法。
2008年8月的一個午后,一位衣著考究的外國女士推開了餐廳的大門,身后跟著十多個人,有說有笑地看著餐廳的各種擺設和墻上的油畫。
起初,大家以為是一些來村里看畫展的外國游客,直到后來看電視才恍然大悟,這位女士竟是國際奧委會主席羅格的夫人。更讓大家沒想到的是,幾天后,羅格夫人帶著幾個朋友又來了。
慢慢地,到村里的藝術館看畫展的人,不少都會到李唐千秋吃個便飯,休息一會。看著餐廳生意越來越穩定,黃正磊也準備把餐廳的面積擴大一倍。
不過首批8戶院子早就租完了。村口的另一間商鋪,如今是一家高級會所。6戶精裝后的四合院,1戶租給了一位美院退休老師,老人家邊住邊教一些學生畫畫;有兩戶被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夫人包下,一套自住,一套辦公;其他的租戶則是些迷戀中式四合院的外國人。
“看來只能等第二批了。”黃正磊笑著說。
●全村改造
2009年春節后,胡宗祿家旁邊的幾個院子,陸陸續續地租給了村委會。按照村里的規劃,到2010年底,全村301戶院子都將改造完畢,最終把村子打造成由藝術產業聚集區、高檔四合院租賃業以及配套餐飲服務業組成的新農村。
從8戶試點到全村推廣,田興之所以敢下這樣的決心,來源于中央的一個重要文件。
2008年10月9日,十七屆三中全會召開。在這個聚焦農村改革發展的大會上,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推進農村改革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
決定中明確提出,按照依法自愿有償原則,農民可以通過轉包、出租、互換、轉讓、股份合作等形式流轉土地承包經營權。同時依法保障農村宅基地用益物權。
這意味著村民自愿出租宅基地,經村委會包裝后再轉租,在政策上再次得到明確支持。
何各莊村的“代民租房”之路走通了。
現在,胡宗祿沒事兒就會去看一看那處院子,他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