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出生于“鐘離之東鄉”考

關鍵詞: 朱元璋;出生地;東鄉;感應鄉;金橋坎

摘 要: 朱元璋出生地鐘離之“東鄉”，應是鄉級地名而非方位詞，鄉名源自西漢的東鄉縣。該鄉明代改為臨淮之感應鄉，朱元璋即出生于該鄉的燃燈集金橋坎。

中圖分類號: K247，K248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12435(2010)02021908

Research on Zhu Yuanzhang’s Birthplace: “Dongxiang of Zhongli”

LIU Sixiang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Hefei 230053， China)

Key words: Zhu Yuanzhang; birthplace; Dongxiang; Ganyingxiang; Jinqiaokan

Abstract: Dongxiang of Zhongli， the birthplace of Zhu Yuanzhang， should be the placename rather than direction， originated from the Dongxiang County of West Han Dynasty. This county was named Ganying of Linghuai in the Ming Dynastry. The Birthplace of Zhu Yuanzhang is Jinqiaokan， Randengji of this county.

關于明太祖朱元璋的出生地，《明太祖實錄》有清楚的記載:“濠之鍾離東鄉人也。”^[1卷一]這一點一般為學術界所熟知和認同 。可是，最近出版的許永寧主編的《明光出了個朱元璋》認為，朱元璋出生于“淮安路泗州盱眙太平鄉趙郢二郎廟，即今安徽省明光市明光街道辦事處趙府村。”①

(以下簡稱為“盱眙明光說”)再次引發自明代中期以來朱元璋出生于“鳳陽”“盱眙”二說之爭。其實，盱眙明光說經不起推敲，至少作者在文獻閱讀上就出了問題，《朱氏世德碑》載:“某其季也，先遷鐘離，后戊辰所生”^[2]83。“盱眙明光說”，或者斷句有問題，“某其季也，生，遷鐘離，后戊辰年”②

，已經讀不通了;或者斷章取義:“某其季也，生，遷鐘離”，略去了“后戊辰年”四字;更有甚者，篡改史料，將“生遷鐘離”改為“生遷盱眙”③

。這些做法，目的只有一個，即力圖說明朱元璋是在盱眙出生后遷到鐘離的。

“鐘離之東鄉”是朱元璋自敘所定，他懂得“東鄉”一詞不是方位詞。在他自撰的《皇陵碑》中“有雄者跳梁，初起汝潁，次及鳳陽之南廂”，這個“南廂”才是方位詞，是泛指，他沒有寫成“南鄉”。東鄉應該是確切的地名。

一、“鐘離之東鄉”在元代應是鄉級地名

按照中國傳統的記載籍貫的格式，綴在鐘離縣后面的“東鄉”應該是鄉級機構名。在明清鳳陽縣方志和輿圖上，雖無稱“東鄉”的鄉級地名，但不乏綴有“東鄉”的其它地名。乾隆《鳳陽縣志》和光緒《鳳陽府志》的輿圖、光緒《江南安徽全圖》、民國二十五年《鳳陽縣分區圖》都分別標示有“東鄉城”、“東鄉鋪”、“東鄉村”。至于其它史料，如明弘治元年《中都志》、清康熙二十三年《鳳陽府志》 、光緒三年《重修安徽通志》也都記載有“東鄉城”。

考察歷史上“鄉”一級地名，往往與歷史上舊的縣名相關，即境內歷史上舊的縣名被直接用作鄉名，這樣的范例很多。以明清鳳陽府淮河兩岸各縣為例，西漢時期定遠縣有東城縣，盱眙有淮陵縣(在今明光市境內)，宿州市有蘄縣，淮北市有相縣、壽州(今壽縣)有安豐縣、下蔡縣，至明、清兩代，上述各縣分別留有東城鄉，淮陵鄉，蘄縣鄉，相城鄉，安豐鄉，下蔡鄉。

根據這一現象，鄰近上述各縣的元代鐘離縣境內在漢代有“東鄉縣”嗎?朱元璋出生地“東鄉”會不會也是古代的“東鄉縣”的遺留呢?

《重修安徽通志》有這樣的記載:“樂平廢城，在廢臨淮縣東南，本漢縣，屬東郡，劉宋時僑置于此。……《縣志》縣東南六十里，有香城，亦名東鄉城，疑其遺址”^[3]卷五十。康熙十一年《臨淮縣志》記載:“香城(東鄉城)，縣治東南六十里宇家莊，土多瓦礫，掘地或得遺物，基址猶存，蓋古廢縣治也”^[4]卷五。

筆者曾按照上述指點去東鄉城遺址考察，它在今鳳陽縣紅心鎮宇家莊和瓦屋夏一帶，瓦屋夏村年逾八十的夏家林等三位老人向我們介紹，解放前這里稱“宇東鄉”，或“禹東鄉”，過去傳說有古城。這里地表地下遺物豐富，發現過窯址，屋基，農民耕地時經常拾到銅錢，1958年夏家林挖塘時

一次挖出過20多斤。瓦屋夏小學校長夏家倫還找來十多片陶瓷殘片，經中國社科院歷史所文化史研究室

劉明杉鑒定，圖一 西漢沛郡及屬縣分布圖這些殘片唐至清末各代都有，表明這里在清代以前的較長時間內“人口密集、人員交往頻繁”。

按照上述以古縣名作鄉名的慣例，這個“東鄉城”，應該源自西漢沛郡的屬縣“東鄉縣”。

《漢書#8226;地理志》記載:沛郡，……屬縣三十七:相，龍亢，竹，穀陽，蕭，向，铚，廣戚，下蔡，豐，鄲，譙，蘄，工蟲(即“虹”)， 輒與，山桑，公丘，符離，敬丘，夏丘，洨，沛，芒，建成，城父，建平，酂，栗，扶陽，高，高柴，溧陽，平阿，東鄉，臨都，義成，祁鄉^{[5]卷二十八}。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標示了其中的31個縣，還有高，高柴，溧陽，東鄉，輒與，臨都等六個縣因不知所在而沒有標示，而東鄉縣的位置則是明確的，參閱圖一《西漢沛郡及屬縣分布圖》。

最終搞清楚東鄉城的來歷，還需要通過考古發掘加以論證。在未解開“東鄉”的面紗之前，有此城遺址的客觀存在，我們就不能輕易地否定元代鐘離縣會有叫“東鄉”的鄉級機構存在，也不能武斷地認為“東鄉”就是方位詞而指的是今明光市一帶。

二、元代的“東鄉”到明代改成了“感應鄉”

上述“東鄉”的來歷已露端倪，那么明、清鳳陽地方志中為什么沒有具體鄉名“東鄉”的記載呢?

據方志記載，明初的臨淮縣八個鄉，洪武七年設立鳳陽縣時劃出四個鄉。劃給鳳陽縣的四個鄉是廣德、太平、清洛、永豐(虹縣南八都劃入后改為虹鄉);臨淮縣保留的四個鄉是移風、感應、聞賢、永豐(原鄉一分為二，各自均保留鄉名，以東濠水為界)。在這兩個縣的八個鄉中沒有發現“東鄉”的建置地名，不難理解，元代的“鐘離之東鄉”，到了明代一定是被改變了。這種改變有例可證。

洪武三年，燕山侯孫興祖陣亡于討伐北元之役，葬其衣冠于故鄉“鐘離縣於皇鄉某山之原”^[6]卷四。據此推測，元代這里或屬“西鄉”，或鄉名不詳，到洪武初年改屬“於皇鄉”，到洪武七年又改屬“太平鄉”，原“於皇鄉”改成了“於皇里”。

這個資料給我們提供的信息是:元代鐘離縣的縣、鄉名，到吳元年或洪武元年一定會隨新朝的建立而更動過一次，到洪武七年設立鳳陽縣或中都停建以后又再次更動，以后相對穩定。那么，元代鐘離縣的“東鄉”，在明代會被改成什么呢?

元代的鄉名已經無從查找，這是造成明代以后把“東鄉”理解為方位詞而產生朱元璋出生地諸多說法的根本原因。考察洪武七年后的臨淮縣四個鄉，其移風鄉在縣北，聞賢鄉在縣東北，感應鄉在縣東南，永豐鄉在縣南。這四個鄉名有可能與元代的鄉名不同。如“移風鄉”，就有可能是洪武五年五月以后更名的。這年五月朱元璋下詔“移風易俗”，詔令說“紀綱粗立，故道未臻，民不見化，市、鄉、里、閭尚循元俗，天下大定，禮義風俗可不正乎?”^[1]七十三。既正禮俗，名稱一定得變，名不正，言不順也。

又據乾隆四十年《鳳陽縣志》:感應鄉轄五都六都，其中燃燈寺跨五都一圖、二圖;東鄉城跨六都三圖、四圖。既然感應鄉轄燃燈和東鄉城，它的前身就應該是元代的“東鄉”。

“感應”二字具有明顯的宗教色彩，它讓我們想到了曾經為於皇寺游方僧的朱元璋。對朱元璋來說，曾經的僧人已經“由祖宗積德累善”達到“承天命以典神天”的地步了^{[1] 卷一九十八}，也就是說，他能夠成為“仰承天命，撫馭萬方”的皇帝，被當時的社會理解為是與“天”的感應，“天人合一”的結果。《明太祖實錄》多處記載朱元璋與“感應”一詞的關聯。如:至正十六年(1356)三月辛卯，朱元璋登上集慶路(今南京市)城墻，周覽城郭，對徐達等人感嘆金陵險固，諸公同心協力，徐達說:成功立業非偶然，今得此殆天授也。乃改集慶路為應天府^{[1] 卷四}。

對明初決定行政建置和參與地名更換的朝廷或府州縣官員來說，他們一定會將鐘離“東鄉”放在更換之列。既然攻下集慶是“天授”，便“應天”而開府，那么天子龍飛之地自然就是“天人感應”、“天人合一”、“天地合德”的圣地，將“東鄉”改名為“感應鄉”，應當是最恰當不過的選擇了。

據此，我們有理由斷定明代“臨淮之感應鄉”就是元代的“鐘離之東鄉”。

“盱眙明光說”以朱元璋不采用洪武二年危素撰寫的舊《皇陵碑》，認為他“覺得生于鐘離之東鄉表述不準”了，便于洪武十一年自撰《皇陵碑》時將他由鐘離東鄉遷移到西鄉的一段經歷省略去。這是毫無根據的猜測。朱元璋不采用危素碑，除了他覺得碑文“皆儒臣粉飾之文，恐不足為后世子孫戒”外，他作《皇陵碑》的主要目的不是為父母樹碑立傳，而是要兒孫記住艱難，所謂“述艱難，明昌運”，而最艱難、最刻骨銘心的回憶是在太平鄉孤莊村，不提出生地，不提孩童事，決不是推翻他交給危素寫此碑作依據的“手錄大概”，更不是否定碑文中所自敘的出生于東鄉的事實。

“盱眙明光說”認定朱元璋出生于明光的另一個理由是:屬今明光市的“靈跡鄉”是朱元璋登基后應外甥李文忠的請求而賜名的，即便如此，比較“靈跡”和“感應”，哪一個更符合產生“天子皇帝”的所謂“潛龍之地”呢?

三、“鐘離之東鄉”與“盱眙靈跡鄉”緊鄰，但毫不相屬

“盱眙明光說”極力想把明光拉入到鐘離(鳳陽、臨淮)境內，提出“鐘離之東鄉”就是“盱眙靈跡鄉”。如果是這樣，《明太祖實錄》記載“熙祖始徙家渡淮居泗州，父仁祖……又徙居鐘離之東鄉”豈不成了自相矛盾的一句廢話了嗎?

元代的“鐘離”也好，明代的“臨淮、鳳陽”也好，這兩個地方的境域和歷史沿革是有文字記載的，它與泗州盱眙“靈跡鄉”緊鄰，但毫不相屬。于是“盱眙明光說”又把“鐘離”往前推，指“鐘離”為“古鐘離郡”，明光曾經在古鐘離郡的轄區范圍;同時又把“鳳陽”朝大的方面擴，說朱元璋出生地是指大“鳳陽府”，不是指小“鳳陽縣”，泗州盱眙曾經屬于濠州，即明代的鳳陽府，因此說朱元璋生于盱眙明光，同時也就可以說他是“濠州鐘離人”、“鳳陽府人”了。

這是在玩歷史的文字游戲。一、官方史料和鳳陽地方志沒有這樣的記載。二、朱元璋大哥、大姐生于盱眙，兩個哥哥生于五河，仲姐生于臨濠(詳見后文)，難道朱元璋父母又繞回盱眙生下朱元璋的?三、在明初臨濠建置調整期間，朱元璋為永免故鄉的賦稅把原屬泗州的虹縣南八都亦即他兩個哥哥的出生地劃入鳳陽，如果他出生于明光，又假定明光曾經隸屬于鐘離，哪有建中都調整建置時不把明光劃入“帝鄉”、反而推給盱眙縣的道理呢?

從地理角度分析，鐘離和盱眙的分界線長期處在較為固定的狀態。從地質地貌角度考察，兩個縣之間的地質構造為“郯廬斷裂帶的廬江-嘉山段”，其北邊為東北西南走向的“紫陽山斷層”，西邊為南北走向的“石門山斷層”

參見嘉山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纂的《嘉山縣志》第一章“地理”第五節“自然環境”，黃山書社1993年1月版。

。這兩個斷層又稱“分水嶺”，《中都志》記載:“分水嶺，在(臨淮)縣東九十里，迤東為盱眙，西為臨淮，由水中分，故名”^[7]卷二。而這兩個斷層就是兩縣的自然分界線，我們從譚其驤的《中國歷史地圖集》各個朝代的地圖上可以看出，該分界線長期沒有變化。

因此，無論是從自然地理角度，還是從建置沿革角度去考察鐘離和盱眙兩縣的關系，它們的分界比較固定，生于濠州鐘離東鄉的朱元璋不可能混淆到泗州盱眙境內去。

四、李貞家族為朱元璋出生地提供了具體地點:臨淮燃燈金橋坎

既然朱元璋出生于“東鄉”，能否找到具體地點呢?朱元璋姐夫李貞的后裔給我們提供了重要線索。

李貞是朱元璋仲姐夫，洪武十一年(1378)卒，葬今明光市城南大李村，追封為隴西王，謚恭獻。其幼子李文忠，洪武十七年卒，葬南京鐘山，追封為岐陽王，謚武靖。李文忠三子:長子李景隆，襲爵為曹國公，后稱該支為“襲侯支”。據襲侯支《李氏族譜》記載:“王(隴西王)諱貞，……正配朱氏，太祖高皇帝之姊也。王之父七三公，名富，娶陳氏，居泗州盱眙縣之明光集。……元庚午(1330)，六二公(李貞祖父，應為‘七三公’)卒，奉母陳氏，遷于鳳陽臨淮之東鄉以避亂”^{[8]中卷《始祖駙馬都尉隴西恭獻王》}。宗譜記載李貞遷臨淮之東鄉，與朱元璋自敘的出生地相同。這個地點究竟在哪里?李文忠的后代為我們提供了具體答案。

“岐陽李氏”20世孫李大賚曾撰文說:“李貞……妻室朱姓名佛女，是原來住在抹山北朱家的女兒……不久，舉家遷往燃燈集金橋坎”

摘自李大賚《明光岐陽李氏家族的源流與現狀》一文，分別收錄于《明光歷史文化集存》(珠江文藝出版社，2006年10月版)和《明光出了個朱元璋》(中國炎黃文化出版社，2008年10月版)。

。燃燈集金橋坎正處在臨淮感應鄉，跨五都一圖、二圖。這就給我們今天考證朱元璋的出生地在臨淮感應鄉燃燈集金橋坎，敲定了一枚“金釘子”。

為了確認李大賚所說的“燃燈集金橋坎”，本文作補充考證，以下考證可參閱圖二《明初臨淮、盱眙、鳳陽三縣暨朱元璋出生地位置圖》。

圖二 明初臨淮、盱眙、鳳陽三縣暨朱元璋出生地位置圖

五、李貞籍貫透出的信息

李貞究竟算哪里人?《明太祖實錄》記載“世居泗州盱眙縣”，而《岐陽李氏纂修宗譜記》中有句值得玩味的話“吾李氏自恭獻王(即李貞)遷居明光……”，既然李氏“世居盱眙”，又何來李貞“遷居明光”?搞清楚這個問題，才能進一步理清盱眙太平鄉與鐘離東鄉的關系。根據地方志記載，原來李貞的籍貫竟有四種不同的說法，即盱眙籍、五河、定遠籍、臨淮籍。

對上述四種說法，經過分析，應該是不同時期的動態記錄，我們可以從中理出一些線索。

1.《李氏族譜》載:“昔皇考(朱元璋父親)與其慈父(李貞父親李富)循良相類，意氣相孚，結為姻家，其來久矣”^{[8] 上卷《授鎮國上將軍駙馬都尉李貞誥》}。所謂“久”，當指他們的父輩、祖父輩。朱元璋母親和李貞的母親都姓陳，或許都是盱眙津律(今明光市津里鎮)木場人，或都在盱眙太平鄉居住過，地點也就是李大賚說的在“明光集抹山北”，亦即“盱眙明光說”認定的朱元璋出生地。實際上，朱元璋的長兄和大姐應在津律木場出生，或許后來搬遷到這里。

2.朱元璋的二哥(重六)、三哥(重七)是在五河出生的。他們一家為什么遷到五河?從經濟狀況分析，可能如同伯父五一公由盱眙遷鐘離一樣，在盱眙呆不下去了。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去尋找老友或應老友邀請而去的。這個老友便是李貞的父親李富，地點在五河縣仁信鄉的曹公城。

關于曹公城，《五河縣志》卷十九#8226;雜志記載:“曹公城，縣南六十里，……遺址尚存”，與康熙二十二年《五河縣志》、光緒三年《重修安徽通志》的記載略同。該城遺址在今五河縣臨北鄉尤巷行政村曹府墻村民組，距臨淮鎮約2.5公里。筆者曾經去考察過，據當地村民說，這是李文忠的家城，村東還有家廟，雖然城和廟早就都扒掉了，但遺址依然比較清晰。城為方形，邊長約250米。從位置看，城在古臨淮、五河、虹縣三縣交界處，是地處要沖的交通咽喉。能夠在那里筑城，說明李貞一家遷五河的時間較早，也有一定經濟收入，他們有能力接納朱元璋一家據民國21年由朱啟鈐署檢、中國營造學社出版的《岐陽世家文物考述》引《別傳》記載“‘帝見貞衣被縷裂，問曰:大丈夫治生得無苦乎，對曰苦漁稅’。是貞先以漁為業也。而譜未載。”該《別傳》為李氏世守文物之一，“頗有異聞”。因以漁為業，行蹤不定，在居住曹公城之前，應在盱眙境內的池河一帶(今明光市)生活了較長時間。再聯想到洪武七年建鳳陽縣，四年后把淮河以北的虹縣南八都增劃給鳳陽縣，而曹公城正在南八都之內，這顯然是朱元璋為眷顧家鄉，永免鳳陽、臨淮兩縣賦稅，把虹縣南八都亦納入之內的考慮。

3.《五河縣志》記載李貞初為“定遠”人，后遷五河，李氏家譜亦記載“良公后裔避地池濱”，所謂“池濱”，指的是池水(今池河)，李貞先人或居昭信、或居定遠，或兩地相距很近，池河正流經兩縣。更值得注意的是:李貞是打魚出身的瞿兌之《李文忠集傳》中記載:按《別傳》云:“帝見貞衣被縷裂，問曰‘大丈夫治生得無苦乎?’對曰‘苦漁稅’，是貞先以漁為業也，而譜未載。”瞿兌之在“引言”中介紹，“《別傳》乃李氏世守文物之一，已殘破漫漶，頗有異聞，視族譜為翔實”。瞿文收于朱啟鈐署檢、中國營造學社編輯:《岐陽世家文物考述》，京城印書局，民國二十一年(1932)。故史料記載李貞的活動地點均與“河”有關:池河、木場河、淮河，以及鐘離東鄉旁的澗，即今鳳陽小溪河。

4.朱元璋一家遷鐘離之東鄉的原因，朱元璋在《朱氏世德碑》中說得很明確，是先考投奔伯父而去的。李貞一家遷東鄉，在《岐陽李氏家譜》也有明確記載:“仁祖(朱元璋父親)移家鐘離東鄉，先恭獻王得聯姻帝室，生武靖王。”^[8]世系一李貞的確是為與佛女結婚而去的。根據家譜，李貞于庚午年(1330)遷東鄉，己丑年(1350)佛女卒李文忠母親的病卒時間因資料記載不一而難于理順，《明太祖實錄》記載李貞洪武十一年(1378)卒，曹國長公主“前貞二十八年薨”，則應卒于至正十年(1350)，與《武靖王年譜》記載卒于己丑年(至正九年，1350)相差一年。據朱啟鈐《岐陽世家文物考述》，曹國長公主“卒于至正十二年(1352)”。李文忠在《先考隴西恭獻王壙志》中說先妣于“癸巳年(至正十三年，1353)去世”，其《感懷》詩作“十一亡所恃”，考李文忠生于至元五年(1339)，與《明太祖實錄》記載他洪武十七年(1384)去世，享年四十六吻合，則其母應卒于己丑年(1338)。本文按《武靖王年譜》取其母卒于己丑年(1350)，李文忠在壙志中所說當為記憶有誤，家譜記載亦為“族譜之疏”。后李貞攜李文忠避地淮東，他在東鄉生活了二十年。有此經歷，《明一統志》記載他是“臨淮人”(即鐘離)也算言之有據了。至正十年(1350)，朱元璋二姐病故后，李貞續娶陳氏;十一年，紅巾軍起義爆發;十二年，郭子興在濠州起義，不久“亂兵入境，時淮東猶為元守，貞因挈家避地淮東”^{[1]卷一百二十}。李貞避亂的淮東何指?按元朝的建置，時濠州和泗州均屬“河南江北等處行中書省”，簡稱“河南行省”，其中濠州屬安豐路，并屬淮西江北道肅政廉訪司(又稱淮西道，治所設在廬州路);泗州屬淮安路，并屬江北淮東道肅政廉訪司(又稱淮東道，治所設在揚州路)。所謂“避地淮東”，說遠，可在揚州以東，說近，就在緊鄰的盱眙縣明光，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從至正十年妻子去世到十四年(1354)攜李文忠去滁州投奔朱元璋，前后約四年時間，已經50歲的李貞“避地淮東”不太可能跑得太遠。試想:朱元璋占領滁州時間并不長，如果李貞離滁州太遠，所居又是元朝統治區，他如何獲得朱元璋攻占滁州的準確消息?后來他攜李文忠去尋找朱元璋，一路艱辛，“出入亂軍中，草食露宿，幾不能存活，……逾一月始達滁陽”^{[1]卷一百二十}。所謂“亂軍”，根據《明太祖實錄》當指占領泗州、盱眙的濠州起義軍趙均用、彭早住部。兩人曾通知占領了滁州的朱元璋將兵守盱眙、泗州，朱元璋未作應答。后來趙、彭自相吞并，戰士多死，彭早住亦亡。^[1]卷一。而趙均用、彭早住部是能夠透出朱元璋在滁州的消息的，李貞也只有住在盱眙明光一帶，才能獲得他們透露的信息。

如果這種推測符實，李貞應該是從這個時候起始與明光結緣的，這就可能產生《李氏族譜》“吾李氏自恭獻王(即李貞)遷居明光”的記載，也才會有李貞選擇明光今大李村作為永久歸宿之地的現實據《明光出了個朱元璋》一書收錄李文忠《先考隴西恭獻王壙志》注釋1:“世居泗州之盱眙:具體方位，即墓葬所在之地，今安徽省明光市火車站東約1.5公里之大李村”。

根據以上推斷:李貞初不住盱眙，應在五河，后與朱家聯姻才遷移至鐘離東鄉金橋坎，在那里與佛女結婚(他比佛女大12歲)。正如朱元璋在冊封李貞的誥文中所說:“修孝義于平素，聯姻眷於我家，昔居畎畝之時(《李氏族譜》‘畎畝’作‘里閈’)，曾有周旋之益”^[1]卷三十。朱元璋在加封曹國長公主的冊文中也曾稱贊二姐“事親以孝，撫弟以慈”，如果沒有與仲姐在金橋坎的十年共同生活，朱元璋怎么會感受到二姐“事親以孝，撫弟以慈”的關懷呢?

六、朱元璋仲姐的墓葬之謎

朱元璋在東鄉生活了十年后，隨父母遷移到鐘離西鄉、孤莊村，李貞一家沒有跟隨，仍留在金橋坎。

佛女的資料很少，《李氏族譜》的記載雖然也十分有限，但卻透露出一個十分有價值的重要信息，“始祖妣曹國長公主朱氏，……生于濠梁”^{[8] 中卷《歷代合葬塋次》}。這里所說“濠梁”即指古鐘離，亦即明代的臨淮縣。《武靖王年譜》記載佛女己丑年卒時“年三十六歲”，則佛女約于延祐二年(1315)出生關于佛女卒年，朱啟鈐《岐陽世家文物考述#8226;明皇姊孝親曹公長公主畫像》作“卒于至正十二年(1352)”，本文不取。可參閱前文“李貞籍貫透出的信息”第三條的注釋。

。由此推算，朱元璋父親早在延祐二年即遷鐘離東鄉，時年約35歲。

“盱眙明光說”以危素《皇陵碑》中“皇考五十居鐘離之東鄉，而朕生焉”這句話，認為仁祖47歲生朱元璋，因此朱元璋是在盱眙出生后遷到鐘離之東鄉的

參見陳琳《朱元璋出生地考》，收錄于《明光出了個朱元璋》一書。

。這種說法隨朱元璋父親35歲就遷到鐘離的事實而不能成立了。按中國人喜歡取成數敘事的習慣，《皇陵碑》說“皇考五十居鐘離之東鄉”，并沒有說皇考五十“始遷”鐘離之東鄉，“而朕生焉”也不表示出生于父親50歲那年。這句話譯成白話可以理解為“皇考五十歲那年居住在鐘離之東鄉，朕在那里出生了”。

《明太祖實錄》卷一百二十記載:佛女病故后“權厝里中”。這個“里中”，當指燃燈集金橋坎。《岐陽李氏家譜》記載，李文忠平定浙江后回鄉為母親改葬，遷葬后的公主墓即在今明光市南的曹姑墳。李貞卒后，李文忠“扶柩歸葬，與公主合窆”。該墓在文革中遭到破壞，據1969年2月參與對該墓清理的省考古工作隊吳興漢撰文稱:“西后室應是墓主人李貞的置棺之處，但棺木及骨骼已腐朽無存，……東后室內發現殘朽的棺木兩塊，未見遺骨。……從玉碑上的文字‘吳孝親公主朱氏之柩’證實，此室應是李貞之妻朱氏置棺之處”

參見吳興漢《嘉山縣明代李貞夫婦墓及有關問題的推論》，載安徽省考古研究所《文物研究》1988年10月第四期。文中提到的玉碑‘吳孝親公主朱氏之柩’，現藏安徽省博物館，玉碑寬6厘米，通高20.6厘米，厚1.4厘米。

“未見遺骨”也罷，“草草埋葬”也罷，在明光大李村起始是不會有長公主墓葬的，她初葬地應該在金橋坎。

關于佛女葬金橋坎，在今天的鳳陽金橋還有一個值得一提的傳說。筆者在那里考察時，村民劉長學等人告訴我:聽爺爺輩介紹，村東有一座公主墳，傳說是朱元璋第四個女兒的墳墓，過去每逢清明節上墳，經過那里，都是先給公主燒紙后再去上祖墳的。該墳在村民唐德明的屋后，唐德明建房時整理過墓地，只發現磚砌的空墓，沒有發現其它任何東西。

李文忠11歲喪母，丙午年(1366)平兩浙、取杭州，回鄉為母親遷葬時已經過去十七年，他的遷葬行動必定驚動村民，致使“長公主墳”之名在金橋坎流傳，口傳久了就將“長公主”訛成了“公主”，在百姓看來，叫“公主”的肯定是皇帝的女兒了。

七、金橋坎、金橋壩與民間傳說

一個由放牛娃、僧人成為帝王的朱元璋，注定他出生在任何地方都會伴生一些神化般的傳說故事，筆者以為，對待這些傳說故事的一個原則應該是:將傳說和地方志、歷史記載結合起來分析，來一個去偽存真、去謬存實的過濾，以確定有可能的原始證據。

金橋坎的來歷及金橋壩的構筑就是一個可以找到文字和現實依據的傳說之一。

現代鳳陽縣地圖上，均標示有“金橋壩”水庫，在水庫下面幾百米處便是金橋村，早期鳳陽地圖上標示村名為“金橋壩底”、“壩底下”，顧名思義:即“金橋坎”也。

關于金橋壩水庫，流傳著一個朱元璋兜土成壩的民間故事，故事有點荒誕，但康熙《臨淮縣志》記載有此事:“荊條堰，堰在縣治東南四十里，燃燈村北，潴蓄深廣，居民賴之。俗傳今名，非一日矣。故老曰:‘不然，明太祖少微時曾牧于劉氏，劉遇之厚。及起義濠州，統大軍經其地，欲報劉德，令軍一夜鑿成，因號為軍挑堰，非荊條堰也’。蓋‘條’、‘挑’聲相近。”^[4]卷八文中所說“堰”同“壩”，“荊條堰”為“軍挑堰”之轉誤，今言“金橋壩”，又當為“軍挑壩”(或君挑壩)之轉誤。

《臨淮縣志》記載朱元璋牧于劉氏，今金橋村民大都姓劉，他們的族譜中有洪武七年七世祖所寫的“譜序”，稱該支始祖自山西遷徽州，三世祖又由徽州遷居鐘離“君挑堰”，無疑，雇朱元璋放牛的劉氏應是他們的祖先。至于傳說朱元璋為舅舅放牛，考朱元璋外祖父只有兩個女兒，哪來的舅舅呢?但其伯父娶的是劉氏，并且是先遷到鐘離東鄉的，或許伯母劉氏就是金橋人，那么與伯母同輩的金橋男人，朱元璋都應該稱“舅舅”。

這個傳說的最重要之處還在于:如果燃燈不是朱元璋兒時牧牛之地，為什么他要發動兵士挑土筑堰以“報德”呢?應該理解:金橋坎是他生活了十年的故土，這里有他的父母、二姐一家，還包括其伯父一家人留下的足跡。派軍士筑堰造壩應是朱元璋“顧念桑梓”的表達之一。

八、紅羅幛的傳說與“澗”的記載

這又是一個可以找到文字和現實依據的傳說故事。

永樂年間的《皇明小史》最先收錄了“紅羅幛”的傳說:“上既生，仁祖至河上汲水澡沿[浴]，忽有紅羅浮來，遂取以衣之，于是所居遂名‘紅羅巷’”^[9]卷上。

要說這個故事也未必荒誕，朱元璋家窮，其父在河邊洗濯，發現上游漂來紅色織品，順手拾起，給孩子做衣，應該有可能。這條河是否會在金橋附近呢?

《中都志》有這樣的記載:“澗，在縣東四十里銀杏村，水流入淮”^{[7] 卷二}，還記載有“澗村”。康熙《鳳陽府志》記載相同，亦名“澗”^[10]卷五。“”，是一個奇怪的字，查遍諸多字典均無，顯然是一個新造的形聲字，上若下衣，應讀“ruò”。從方位考察，該澗是一條的小河，就是今天的“小溪河”，其上游古稱“破車澗”，中游即“澗”，清代統稱“紅心大澗”。

地名的產生，或源于人，或源于物，或源于事，“澗”，當源于事。者，象衣也。顯然與所謂的“紅羅幛”相關。意即當年朱元璋父親在澗中撈起的物件，既不是衣服，也不是羅幛，象衣服也象羅幛。不管此事有或無，把澗命名為“”，說明與朱元璋出生地相關的傳說就在這個澗的附近。

經以上考證可知，朱元璋出生地“鐘離之東鄉”，是元代地名，到明代更名為“臨淮縣感應鄉”，朱元璋出生地具體在臨淮感應鄉燃燈寺附近的金橋坎，即今鳳陽縣小溪河鎮燃燈社區金橋村。至于盱眙，應該是朱元璋大哥、大姐的出生地，既然是天子的母親，發生在哪一個子女身上的傳說，都必然帶有“圣瑞”之象，時間長了，傳承久了，因果倒置，加上消失了的“東鄉”一詞既是地名，亦可作方位詞理解，于是朱元璋死后二百年便產生其出生地的錯位，也就毫不奇怪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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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佚名.皇明小史摘抄[M].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濟南:齊魯書社，1996 .

[10] 耿繼志，等.鳳陽府志[O].康熙二十四年(1685)刊本.

責任編輯:眾 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