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燒尾宴”

人們都知道，清代的滿漢全席集中華美食之大成，是我國最豪華的超級宴席，代表著我國烹飪的最高水平。可是很少有人知道，早在唐代初期，就有一種足以與滿漢全席相媲美的“燒尾宴”出現了。

歷史掌故

“燒尾”一詞源于唐代，關于其含義有三種說法:一說是獸可變人，但獨獨尾巴不能變沒，所以只好燒掉尾巴;二說是新羊初入羊群時，只有燒掉尾巴才能被接受;三說是鯉魚躍龍門，必有天火把尾巴燒掉才能變成龍。此三說都有升遷、更新之意。

“燒尾宴”后特指朝官榮升，宴請皇帝以謝上恩。《辨物小志》云，唐自中宗朝，大臣初拜官，例獻食于天下，名曰“燒尾”。“燒尾”，取其“神龍燒尾，直上青云之欹意”。

說到“燒尾宴”，就首先要說說這種宴會的創始人之一———楊再思。

歷史上的為官者，或勤政愛民，或阿諛媚上，楊再思就屬于后者。《新唐書#8226;列傳》第三十四記載，“楊再思，鄭州陽武人”，“為人佞而智”。楊再思口齒伶俐，反應機敏，卻將其聰慧都用到了謀官保官上。功夫不負“有心”人，依靠著溜須拍馬、賄賂鉆營，楊再思一直從玄武尉升到了鸞臺侍郎、同鳳閣鸞臺平章事(與宰相相當)兼左肅政御史大夫。

楊再思居相位十余年，沒有任何政績可言。有一年，京城連降大雨，街道泥濘難行。他不派人疏通道路，卻只知閉門祈求上天。有一天楊再思上朝時，前面有一個人趕著牛車陷入泥中，無論怎么呵斥牛都無濟于事。于是，那人發怒說:“傻宰相不能調和陰陽，讓我們行走這么艱難。”楊再思聽到后，派下屬告訴那個人說:“是因為你的牛力氣太小，不能只怪宰相。”不管政事，不恤民情，還如此搪塞，楊再思此舉實在滑稽可笑。

楊再思的心思不在民，而在賠盡小心、傾巧取媚于女皇帝武則天。他善于察言觀色，只要是武則天不喜歡的，他就肆意詆毀;只要是武則天喜歡的，他就百般夸獎。有人問楊再思何以“屈折”如此，他坦言道破天機:“世事艱難，耿直者惹禍，我不這樣做，如何保全自身?”這真是這個庸碌政客卑污內心的絕妙供詞。

楊再思這個人被當時人稱為“兩腳貓”，名如其人，他拍馬屁時也總是能在別人的基礎上，經過“再思”，突出奇招，把一頂頂高帽子呈送給被諂諛者，令其心醉。武則天當時寵愛二張，大家都奉承張昌宗說“六郎似蓮花”，可是楊再思卻說“蓮花似六郎”，一句話就把張昌宗說得飄飄欲仙不知自己是老幾了。楊再思在諂媚這方面真算得上是“天才”。

有一次，張昌宗犯了法，司刑少卿桓彥范請求武則天免去張昌宗的官職。武則天心中有意袒護張昌宗，就故意問楊再思:“你覺得昌宗對國家有功嗎?”

心領神會的楊再思毫不猶豫地答道:“陛下有病，昌宗熬制丹藥，陛下服用后而痊愈，他當然很有功勞。”這話正合武則天的心意，于是張昌宗的官職得以“名正言順”地保留。

還有一次，武則天的另一個男寵張易之的兄長張同休在宴會上拿楊再思尋開心，他戲說道:“楊公的臉好像高麗人。”當眾取笑宰相，本是目無上級，極為失禮之舉。可是楊再思不以為恥，反而高興地站起身，反披著紫袍，合著音樂，跳起了高麗舞，惹得哄堂大笑。

錢鐘書在《圍城》中寫道:“拍馬屁跟戀愛一樣，不容許有第三者冷眼旁觀。”成天鉆研拍馬屁的楊再思就十分忌恨別人對他的阿諛媚上評頭論足。左補闕戴令言寫了篇《兩腳狐賦》諷刺他的奸滑，楊再思聞之大怒，立即將戴令言貶了官。

荷蘭學者斯賓諾沙說過:“諂媚也可以造成諧調，但這種諧調是借奴性的無恥的罪過或欺騙所得來的。”楊再思的諂媚，意在與皇權相諧調，與官位相諧調，能做官，能保官，能享受到浩蕩皇恩、榮華富貴，便是他的人生哲學與人生追求。對楊再思來說，休問品行，休問操守，且將羞恥二字掖在腰間，且把良心二字拋于腦后。

接下來，還得說說“燒尾宴”的主要賓客———唐朝那位倒霉皇帝唐中宗李顯和他的韋皇后。

唐中宗李顯，是武則天的親生兒子之一，生于公元656年，生他時武則天剛升任皇后不久。高宗李治給他起名為“顯”，對其寄予了很大的希望。雖然名字體現了長輩的希望，但李顯的個人品行和能力根本不能達到治國所需，他不僅比父親高宗更沒有出息，最后還被妻子和女兒合謀毒死。

公元683年，高宗病逝，留下遺詔讓李顯在自己的靈柩前繼承帝位(這是皇位繼承的慣例，以示其正統、合法)，同時由皇后武則天掌握朝政大權，臨朝聽政。中宗這時已經二十八歲了，本打算一展抱負，但沒想到母親的權力欲望遠甚于他，他這個皇帝從即位起就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傀儡。

第一次做皇帝，李顯沒什么經驗，也沒想到攝政的母親的能力比他要強很多。所以，他天真地想要自己當家做主，體現皇帝的威嚴，結果才在皇位上坐了不足兩個月，便敗在了母親的手下，被趕了下來。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做了皇帝之后，中宗就想讓自己的岳父，即韋皇后的父親韋玄貞做侍中，還想給自己乳母的兒子一個五品的官職。但是韋玄貞的官職之前剛剛才提升，再提升就未免太快了。所以，中宗此舉遭到了中書令(也相當于宰相)裴炎的反對。一時氣憤之下，中宗脫口而出了那句導致他被廢黜的話:“我就是把天下都給了他(韋玄貞)又有何不可!別說一個侍中了。”

裴炎見中宗如此剛愎自用，便向武則天尋求支持。得知情況的武則天馬上將眾大臣召集到了乾元殿，同時命令羽林將軍程務挺等人帶兵入宮，宣布了廢黜中宗的命令。中宗不服氣地問母親:“我犯了什么罪?”武則天怒斥道:“你想把天下交給韋玄貞，這難道是小罪嗎?”

被廢后，李顯做了廬陵王，搬到了均州(今湖北十堰市)，后來又轉移到房州(今湖北房縣)。此時的中宗才明白，原來母親是如此厲害，如此殘忍。最后，在意志力堅強的韋皇后的極力勸解下，中宗終于靜下心來等待時機，以圖東山再起。

這一等就是十八年，如果沒有一點意志力，很難在不如意的情況下堅持下來。這期間中宗常常會嘆息不止，韋皇后便在旁邊毫不客氣地大聲斥責他沒有出息。訓斥完了，再慢慢勸解，鼓勵他堅持下去，總會有出頭的那一天的。從這方面來看，中宗再次即位后被韋皇后管制也是很自然的事。

終于，東山再起的這一天等來了。公元698年三月，中宗李顯被武則天派人暗中接回京城，又被立為了太子。

公元705年正月，乘武則天生病之機，宰相張柬之聯合其他擁李的大臣和京城的將軍，領兵五百前去請李顯即位。但李顯卻害怕得要命，死活不敢去，最后還是屬下硬將他抱到了馬鞍上。

政變因為謀劃得好，又有軍隊支持，很快就取得了全勝。年邁的武則天只好同意了張柬之等人的要求。然后她讓出了皇宮，搬到皇城西南的上陽宮去養病。李顯再次即位后，給母親上了尊號———“則天大圣皇帝”。

二月初四，中宗正式恢復大唐的國號，武則天建立達十五年的“周”王朝到此結束。但武則天的行為、曾擁有的至高無上的權勢讓兒媳婦韋皇后羨慕不已，她也常想著有一天能像武則天那樣做個高高在上的女皇帝。

長時間的軟禁式生活養成了韋皇后堅毅的性格，加上對中宗的有效控制，所以，等中宗再次即位后，權力便很自然地就落入了她的手中。雖然她的才能遠遠不能與武則天相比，但在喜歡阿諛奉承方面，韋皇后則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不，善于此道的“人才”楊再思很快就又做上了大官。

為了感激皇恩浩蕩，更為了邀寵加封，楊再思于是想辦一個水陸全席獻給中宗和韋皇后。楊再思有的是“刮地皮”和賣官鬻爵得來的金山銀海，因此，他不惜重金請來了天下眾多名廚，燒出了各種飯、粥、糕、餅、餛飩、粽子、湯餅等主食不說，更烹制出用雞、魚、鵝、羊、兔、豬、鹿、驢、麋、熊、貍、鱉、蝦、鶉、鴿等肉為原料的數百道奇異的菜肴。如雞有用人乳煮的“仙人臠”;魚有用魚白烹制的“鳳凰胎”，用魚子烹制的“金粟平槌”以及“乳釀魚”、“吳興連帶蚱”和各種魚膾;炙品有用羊舌和鹿舌拌的“升平炙”，用蝦烹制的“光明蝦炙”，用活鶉子炙的“筋頭春”，用活鴨烤的“明火暗味烤活鴨”;還有用鹿、雞、米糝拌的“小天酥”，用豬、牛、羊、熊、鹿五種肉細切合做的“五生盤”，以及各種各樣色、形、味俱佳的花式拼盤，應有盡有，不一而足。

這場宴席的菜肴可以說是空前的窮奢極欲，但美中不足的是:直到萬事俱備，就要進宮跪迎皇上與皇后圣駕赴宴時，主人楊再思和同為宰相的尚書左仆射韋巨源等眾賓客以及食客謀士們，還沒有給這場盛宴想出一個恰當的名字來。肥胖的楊再思急得是抓耳撓腮，活像熱鍋上的螞蟻。韋巨源等人也急得連連跺腳、大汗淋漓。眼看升宴的時辰將至，韋巨源馬上要打轎進宮躬迎圣駕了，怎么辦呢?!

正在這時，門官入報:“龍門守楊俊人到!”楊再思一聽“龍門”二字，突然把大腿一拍，大喊一聲:“有了，此宴何不起名叫‘燒尾宴’呢!”韋巨源等眾賓客一愣，不知這“燒尾”二字是何意。要知道，如果宴席的名字起得不好，惹怒了皇上與皇后，是要治欺君之罪，會被砍頭的!絕非兒戲!可楊再思卻得意地搖頭晃腦，只幾句話，便點撥得韋巨源等眾賓客鼓掌叫絕起來。

原來，這“燒尾”二字還頗有點來頭呢。在今陜西韓城縣和山西河津縣之間的滔滔黃河之上，有一“兩岸皆斷山絕壁”的地方，名叫龍門，因傳說是大禹治水時開鑿的，所以又叫“禹門”。但這龍門又與“燒尾”二字有何淵源呢?

據說自從大禹鑿通此門后，每年三月冰化雪消、桃花抱蕾之時，總有成千上萬條來自百川諸海的鯉魚，像過年逛廟會似的聚集在禹門之下，溯水而上，準備游過禹門，以期變化為龍。但是禹門水猛浪急，每次都把它們無情地沖擊下去。但這些鯉魚都有一股韌勁，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不知經過了多少次失敗，鯉魚們終于改逆游為跳躍，它們爭先恐后，迎著驚濤駭浪，競相跳躍，想要跳過龍門。但禹門險峻高聳，一年之中，能躍過的鯉魚只有區區七十二條。更奇怪的是，每當有一條鯉魚躍上禹門，便有云師雨伯從天相隨，霹靂閃電，天火燒鯉之尾，鯉魚便會頓時化成神龍飛上天去。這不但是“魚龍變化”成語的由來，又因唯有神龍方可越過，使禹門更得“龍門”佳名。這還不算，因躍上龍門的鯉魚需天火燒其尾后，方能變化為龍，因此“燒尾”二字便成了前程遠大、官運亨通、皇祚無量的象征。

喜好享樂的昏庸皇帝中宗李顯，得到天下少有的美宴，如何能不“龍顏大悅”?他非常慷慨地賜給了楊再思一個爵位，并把此“燒尾宴”定為“大臣拜官必獻食于天子的慣例”。

(選自《古代名宴的那些事兒》/張建偉 著/廣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