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送的鐘

日本的立正佼成會請我演講，講完后，日本會長送我一個巨大的禮物，陪我去的臺灣朋友慫恿我打開來看看。我在日本人和臺灣朋友的圍繞下，把包裝精美的紙金打開，才發現里面是一座金碧輝煌的鐘。日本人面露喜色地對我介紹:“這是可以使用萬年的空氣鐘，利用空氣中的溫差來使機械轉動運行，永遠都不會停止的，不知道林先生喜不喜歡?”

我尚未回答，臺灣朋友已經都露出了微慍的表情，一個說:“長這么大，沒看到有人送鐘的。”心思細密的會長立刻感受到四周不悅的空氣，扭頭問身旁的翻譯:“怎么了?”

翻譯據實以告:“在中國話里，鐘與終同音，中國人很忌諱人送鐘呢!”日本會長感到非常尷尬，當場對我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說:“真對不起，我把鐘收回，改送林先生其他的禮物，請原諒。”

我握著日本會長的手說:“沒關系，我一點也不忌諱，你把鐘送給我吧。但是我想了解，你為什么想到送鐘給我呢?”

“鐘在日本是很有敬意的禮物，當我們贊嘆一個人努力、準確、精進，就可以送鐘給他，寓意他像時鐘一樣。我送萬年鐘給林先生，是祝福林先生的智慧思想可以像空氣流布萬年。”日本會長說。

在座的臺灣朋友，聽到這種解釋感到滿意，化怒為喜，就開心地和日本人一起吃演講會后的晚餐。

晚餐席上，大家談起送禮的禮物，日本人最喜歡送的禮正好都是中國人的忌諱，像送梨、送傘、送手帕、送扇子，有的代表眼淚，有的象征分離。

我說:“最重要的是心意，只要有好的心意，送什么都是很好的，像有的中國人喜歡送金玉雕成的棺木，以表達加官進爵的祝福呢!”

回到家里，我把那一座大型的空氣鐘擺在書桌前的架子上。現在已經過了五年，那座鐘一秒鐘也沒有誤差過，而且還是像以前一樣金碧輝煌。每次看到那座鐘，就會想起日本人送鐘時那尷尬的場面，也會想起生命的終點是必然會來的，但在終點來之前，能不能有一些美麗的心情來度過寶貴的時間呢?

在歲月的轉交中，空氣鐘以溫差的變化產生推動指針前進的力量;在人生的變化中，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在變化中保持能量呢?

我后來又在日本的立正佼成會作了幾次演講，日本人喜歡送禮，又送我許多禮物，但總會問清楚忌諱才送，給我的印象就還不及從前那一座鐘深刻。我想，在送鐘時的那種真心才是生命中最珍貴的吧!

(選自《飛越沙漠的河》/林清玄 著/臺灣出版社/2001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