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鳴大放大字報
大字報是張貼于墻壁上、用大字書寫的墻報,是20世紀50年代至70年代末80年代初流行于中國的輿論發表形式,是“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的“四大”之一。
1957年5月19日第一張大字報出現在北京大學飯廳灰色的墻壁上,內容是質疑北大團委出席共青團三大的北大代表的產生方式(亦有人考證,1955年7月開始的肅反運動中廣西柳州市、賓陽縣均有大字報出現,見《柳州市志》第五卷廣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賓陽縣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59頁)。接著,有人建議在墻上開辟一個民主園地以展開爭鳴,協助整風。于是一張張大字報貼了出來。很快,反右斗爭利用了“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等“四大”,在大字報中所提的意見甚至可以成為反黨罪狀。在大字報的揭發下,五十余萬人被劃為右派,受到降職、降薪、革職、流放(返回原籍或下放農村、農場、邊疆)、判刑等處罰。在整改、“雙反”(反浪費、反保守)、“大躍進”運動中,大字報被廣泛使用。毛澤東在1958年稱贊它是“一種極其有用的新式武器”、“群眾創造”的“一種革命形式”、“群眾斗爭的形式”,“在我國條件下,這是一個有利于無產階級而不利于資產階級的形式”。
1966年5月25日北京大學哲學系聶元梓等七人在校內貼出題為《宋碩、陸平、彭珮云在“文化大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的大字報,指控北大黨委、北京市委搞修正主義。6月1日晚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獲毛澤東批準播發了聶元梓大字報,次日《人民日報》全文刊載并配發評論員文章《歡呼北大的一張大字報》。這張大字報被毛澤東褒為“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60年代的巴黎公社宣言”。而毛澤東8月5日在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期間寫的不點名批判劉少奇的文章《炮打司令部》,就被冠以“我的一張大字報”的副題。8月9日公布的八屆十一中全會公告(簡稱十六條)規定:“要充分運用大字報、大辯論這些形式,進行大鳴大放。”
大字報內容的主流與大批判一樣,是政治宣判式的而非說理的。其固定格式為:以《毛主席語錄》、國內外形勢大好開篇,抓住被指控者的只言片語,利用斷章取義、牽強附會、張冠李戴、無中生有的辦法,上綱上線,以“砸爛狗頭”、“橫掃牛鬼”結尾。大字報的天頭、地腳經常寫上辱罵和威脅的字句。私下議論、日常瑣事乃至個人習慣、好惡、情愫、隱私都被檢舉揭發。不講事實證據、邏輯推導,只需大帽子亂扣,嗓門越大越好。開始是用以打倒學術權威、地富反壞右、“走資派”,后來用來打派性戰爭。為了爭奪顯眼的有利位置,不同派別組織之間互相覆蓋大字報,引發經常性的爭吵、斗毆甚至流血沖突,最后形成“保留三天”的通例。
最高指示
“文化大革命”期間以及前后,人們對上級領導甚至是單位頭頭的講話和文件,都毫無例外地稱為“指示”。據說剛開始的時候是因為“客氣”,有的人主持會議時為了討好領導,往往就在開場白里加上一句,說現在請某某領導給大家做“指示”。這種“逢場作戲”很快被人模仿并流傳開來,“客氣”久了如果再“不客氣”就是對領導不敬了。這樣一來領導講話就成了名正言順的“指示”了。習慣了以后不僅重要講話叫“指示”,就連一些雞毛蒜皮包括風馬牛不相及的閑話也叫“指示”。
領導的話既然是“指示”,那么誰不聽領導的話誰就成了“對抗指示”,政治運動常常把小事搞得驚天動地,許多“大事件”就是由雞毛蒜皮的小事轉化而成的。官場跟市場有著同樣的規律,有賠的當然就有賺的,有倒霉的當然就有出人頭地的,那些“對抗指示”的人沒有好果子吃,而那些“擁護指示”和“捍衛指示”的人就吃香的喝辣的了。這樣一來,拍馬屁就蔚然成風了,許多人常常哀嘆干得好不如拍得好。
官場上的各種不正之風的興起,“指示”的作用自然是功不可沒,老百姓對能發“指示”的人敢不敬畏嗎?這就好像兒子小的時候不敢不聽爹的,長大了翅膀硬了就開始瞧不起爹了;我們的官員當初也是群眾的“兒子”,特別是戰爭年代離開了“爹”就寸步難行,那時只有“孝順”老百姓才能取得勝利;可是當官以后就不需要“爹”了,有些干部靠愚弄和蒙蔽群眾來樹立威信。這“指示”兩個字因為帶著幾分神秘感,成了包裝他們的“面紗”。
由于官僚主義的大行其道,最顯眼的就是腐敗現象的大面積滋生:在這種環境中一些本來不錯的人也很難“清高”,原來疏遠的親戚和朋友也來套近乎了,認識的人和不認識的人都來找你“辦事”,如果你敢鐵面無私就把他們得罪了,這就可能化友為敵失掉了“群眾基礎”,要是碰上有“背景”的還能遭到報復,說不定以后的仕途上還有“暗礁”等著你;反過來,你如果敢給他們“解決困難”的話,上了賊船可能就再也下不來了。腐敗其實跟賭博和吸毒差不多,干上了以后就很難“剎車”,不搞個身敗名裂決不肯罷休。
腐敗發生的根子還是“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是封建主義思想的回潮,“四人幫”制造了那么多“牛鬼蛇神”,而他們自己才是真正的“牛鬼蛇神”,中國人對鬼神從來就是又怕又恨又迷信。“文化大革命”搞得國家實在是太窮了,許多干部想腐敗也沒法腐敗,他們只能“作威”不能“作福”。
我們曾經是一個“指示大國”,為了有別于小干部和大干部的“指示”,把領袖的話和文章叫“最高指示”就再恰當不過了。“最高指示”就是“指示”里的“最高”,如果說這就叫“個人崇拜”的話,那么沒有下面的“崇拜官員”,就不會有上面的“崇拜領袖”。任何事物都有它的群眾基礎,這種“瘋狂的崇拜”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有了皇權思想的“群眾基礎”以后,就可以把“最高指示”等同于皇帝的“圣旨”了。他們的本意也許是想千方百計提高領袖的威信,實際上卻嚴重地破壞了領袖的威信。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為了撈取政治資本而不惜變本加厲,把個人崇拜推到登峰造極的程度。
其實我們的領袖和老百姓永遠是心連心的。黨中央國務院連辦公大樓都不舍得建,毛主席心里時時刻刻裝著老百姓,不管是吃的還是住的沒有特殊化。他過了一輩子非常簡樸的生活,只有跟人民血肉相連才能跟人民同甘共苦。而制造個人迷信的人動機不好,他們就是想讓人民領袖脫離人民,讓群眾在迷信領袖的同時被他們蒙蔽。
形形色色的“忠”字
“忠”在現在看來只是一個普通的漢字,但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這個漢字衍生出來的事物卻非常多,其核心是“三忠于”活動。什么是“三忠于”?就是無限忠于偉大領袖毛主席、無限忠于毛澤東思想、無限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線。
“三忠于”活動像是一出“時代劇”,許多事情超出了人們的想像。記憶里人們好像得了“亢奮癥”,不管是辦事情還是想問題都是亢奮的,只有亢奮才是最佳的精神狀態。譬如深更半夜的時候突然接到上級的通知,說是有“最新指示”要發表,馬上就得叫醒人們穿好衣服上街去游行,又是呼口號又是敲鑼打鼓放鞭炮,折騰了半天所謂的“最新指示”不過是老生常談,這樣的“指示”一點兒不急,然而人們臉上卻沒有哭笑不得的表情,大家都習以為常了,也就見怪不怪了。因為“傳達最新指示不過夜”是“三忠于”的原則。
我本人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回過頭看看有時連自己也覺得難以理解。我們那時好像沒有什么明確的目的,純粹是為了“忠于”而“忠于”。既不是為了提高工作效率,也不是為了提高生活質量,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改造自己的“資產階級思想”。這個改造的過程就是個“提純的過程”,就是把思想里所有的“雜質”都過濾干凈了,不讓資產階級思想的病菌繁殖和再生。為了保持無產階級思想的“一塵不染”,想凈化思想就得先凈化社會環境,讓所有的“封資修殘余”都“掃地出門”,家家墻上都掛領袖像,戶戶門上都貼“忠”字,人人都唱“語錄歌”、跳“忠字舞”,用“三忠于”來徹底包裝每個人的“靈魂”。
“三忠于”所以能長期存在,而且有那么多人自覺地推波助瀾,這不能不說是中華民族的一大奇觀。人們長期生活在這樣的政治環境里,恐怕就完全沒有了自我和自我意識了。
這種封建禮教改頭換面為什么能在社會主義社會出現?歷史為什么能很多年以后“隔代遺傳”?這個問題恐怕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但同時也是值得人深思的。
“走資派”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中央分成了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兩個司令部,當然那資產階級司令部是被“指定”的。這時候的干部自然也分成了正反兩大派,反面的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簡稱就是“走資派”。劉少奇和鄧小平是資產階級司令部的正副司令,理所當然就成了中國最大的兩個“走資派”。大大小小的“走資派”是“文化大革命”的主要對象,運動一開始就把他們推上了風口浪尖,各地各單位的大字報鋪天蓋地,所用的詞語是“打倒”、“砸爛”、“炮轟”、“火燒”之類,凡是詞匯里殺傷力最強的都用上了,全國各地上上下下都在口誅筆伐,一時間他們全部成了“過街老鼠”。
“文化大革命”采取的是剛剛過去不久的社教運動經驗,社教工作隊每到一個村先從“懷疑一切”開始,把每一個干部都當成“假想敵”,用當時的說法就是“有棗無棗打三桿子”,打下“棗”來了是他們的勝利,打不下“棗”也沒有什么關系,按群眾運動的邏輯就是對這些人進行一次考驗,經得住考驗就說他們是真金不怕火煉,“煉”本身就是上級對他們的關心和愛護。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干部還是很單純的,大部分干部沒有官僚意識也沒有邪心思,只在“三反”、“五反”、“公私合營”的時候,聽說過有的資本家拉攏腐蝕過干部,這可能就是行賄的開始吧。“糖衣炮彈”的叫法說起來也有它的時代特征,我們的干部多是從戰場上過來的,說話打比方也離不開戰場,大家把行賄行為叫做“糖衣炮彈”,是因為炮彈的殺傷力太大了,連建筑物那么大都不在話下,人更是容易被誘惑,當時把行賄比做“糖衣炮彈”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走資派”這個“文化大革命”時期的用語,首次出現于1965年1月毛澤東主持制定的中共中央文件《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目前提出的一些問題》(即《二十三條》)。文件說:“這次運動的重點,是整黨內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在“文化大革命”中,一部分干部都被安上“走資派”的帽子挨了整。跟劉少奇的路線走,是當時“走資派”的一大特征。毛澤東在1969年4月28日說:“他(指走資派)是跟著過去劉少奇那種路線走,無非是搞什么物質刺激,利潤掛帥,不提倡無產階級政治,搞什么獎金,等等。”
階級斗爭無處不在
“文化大革命”中把所有的學問歸納為三大類,一類是階級斗爭,一類是生產斗爭,一類是科學實驗。階級斗爭覆蓋了整個思想界和文化領域,把所有事物都打上了階級斗爭的烙印,誰如果認錯了“烙印”就是認錯了方向,就等于是走進資產階級的“雷區”,隨時隨地危及自己的政治生命。那時衡量一個人的政治品質先看他的階級覺悟高不高,看他在階級斗爭的大風浪中能不能經受住考驗,看他在“紅色恐怖”面前是不是臉不變色心不跳。階級斗爭覺悟被稱為一個人的“大德”,其余的問題不管多大都是“小節”,想成為一個純粹的“無產階級革命者”,就得政治掛帥,就是重“大德”輕“小節”。
階級斗爭的最大特點就是破壞性強,當時有句話叫“不破不立,破字當頭,立在其中”。其實誰都知道“破易立難”的道理,一座大樓用現代爆破方法幾秒鐘就炸塌了,可是重新修建它需要幾年的工夫。我們的許多文化精品都成了“文革”的“違章建筑”,被階級斗爭無情地“炸塌”了,整個精神領域里的“生態平衡”遭到毀滅性的破壞,所造成的損失直到現在也沒有完全恢復。
階級斗爭理論把中國藝術界也打了個落花流水,幾乎全部被掃進了“歷史垃圾堆”。就說我們千姿百態的各種戲劇吧,只用“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八個字就全部否定了,因為舊戲舞臺上不可能有“工農”,就是有“工農”也只能跑龍套當陪襯,不可能占領什么舞臺中心。陳勝、吳廣、黃巢、李自成他們是“農”,而且是響當當的“造反派”,但是這些人在歷史上的作用有限,而且身上還有“流寇主義”和“左傾盲動主義”,他們也沒給廣大農民帶來什么好處,更不可能成為農民階級的“大救星”,有些人起義雖然取得了成功,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的改朝換代而已,趕走老爺換上少爺,農民的悲慘命運照樣悲慘。從這個角度講,舞臺就是現實的反映,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是歷史的代表,“文化大革命”只能改變現狀不能改變歷史,只能暫時把“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從舞臺上趕出去,后來的事實證明不得不“復辟”,現在的“帝王戲”已經多得連觀眾都生厭了。
階級斗爭理論也否定了歷史上的文學名著,《水滸》被打成宣揚投降主義錯誤路線的作品。后來,階級斗爭之風又刮進了《紅樓夢》,說什么《紅樓夢》是階級斗爭的教科書,賈寶玉、林黛玉跟薛寶釵之間的小摩擦,是賈府里兩條路線的斗爭。
特殊的芒果展覽
我至今還記得在“文革”中發生的一幕:毛主席把外賓送給他的芒果,轉送給了首都工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這體現了毛主席對工人群眾的關心,這本來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這件小事后來變成了驚天動地的大事,當時還沒有出現“炒作”這個詞兒,這事卻被“炒作”成了一個空前絕后的“樣板”。
關于這件事,1968年8月7日《北京日報》上,套紅的頭條引題是“最大關懷最大信任最大支持最大鼓舞”,文中說:“這一特大喜訊傳來,清華園內一片歡騰———萬歲的歡呼聲,久久地響徹天空———”事情到此遠遠還沒有完,又有人挖空心思把芒果拿到全國各地去展覽,因為芒果保鮮比較困難,想拿真的去展覽不可能,于是就想了個辦法———用塑料制品代替。我當時在膠東鄉下教小學,一天接到上級的緊急通知,第二天停課帶學生去公社駐地看“芒果”。我們教師學生中誰都沒有見過芒果,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大家猜這種水果一定非同小可,是個稀世珍品,有人把它想像成了《西游記》里王母娘娘的蟠桃,吃了就可以長生不老。
第二天看芒果的場面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像趕廟會一樣擁擠。塑料芒果亮相的那一幕可真夠威風的,兩個紅衛兵捧著個玻璃箱子,里面就是一個制造粗糙的假芒果,后面有四個解放軍戰士持槍守衛,完全是一幅對待“超級國寶”的隆重場面。這押送“國寶”的汽車好不容易從人群中“突圍”出去,他們的任務是挨個公社去“展覽”和“趕場”,這一天全縣幾十萬人停工停產停課,為了一睹“塑料芒果”的真容。
(選自《證照中國1966-1976》/許善斌 著/新華出版社/2009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