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十四行詩(12首)

這些空蕩蕩的路過者

那些異樣的景色從早到晚平靜地出現(xiàn)

又平靜地消失，比風還快

我都看見。人們神情冷漠，步履匆匆

我一次次安慰你，其實已不需要

你巨大的動脈吸附著灰塵和異味

一條條世紀的街道，我們走來走去

沒有退路，黑暗涂著滿嘴的光明

無論在哪里躲藏都無法躲藏

一粒灰塵舉起的思想，都會壓垮我們

鐘聲響起來了，手表掉在地上無人撿拾

這些空蕩蕩的路過者呵

朋友都在老去，也將一個個死去

最后一個會變得越來越孤獨

我找到一只烏鴉就要唱歌給它聽

鳥怎樣死去

我見過鳥死亡的姿態(tài)

在飛翔的途中，卻不曾知道

它是怎樣死去。一只鳥從遠方飛來

死亡跟蹤著它，像纏繞的導火線

究竟有多少鳥死于一夜之間

死于一只鳥對另一只鳥的愛情

我見過鳥死亡的姿態(tài)，優(yōu)美地腐爛著

但不知它怎樣死去，死在什么瞬間

跌落在山谷?雙目低垂?還是冰涼的

死不瞑目?一只鳥對愛情有否預感

是否像人類心灰意冷，尋找避難之所

樹木用綠色愛著葉子，宇宙在體內(nèi)老去

昨夜夢中醒來，聽到鳥叫，叫聲凄慘

鳥怎樣死去，會不會為愛情死去

看見了最明亮的部分

神是無邊的，它太遼闊，也太安靜

它太隱蔽，也太溫柔

它沒有形狀，我總是看不見它

但我總被它的手牽引著行走

它知道我的一切，我的黑暗的秘密

它讓我看見我最明亮的部分，讓我邂逅

如同風暴一般的遠方意志，流水的聲音

我想念這樣的速度和恩授

深淵一般緩慢又緩慢如同嬰兒成長

它的呼吸沒有呼吸，它的美好如同毒咒

沒有形狀的形狀，芳香的聲音把風蜷曲

但我感到了重量，潛入深夜的洶涌暗流

那些消失的人們和重新虛構的歷史

那些盤旋大地的鴿子和飛向生長房屋的石頭

很久以后

很久以后，我還會不會記得

很漫長很漫長的一次天空下的仰望

隱蔽的祝福，它讓我知道大地怎樣在寂靜中

艱難地生長出埋葬我們愛情與死亡的大樹

很洶涌也很緩慢的河流，很久以后

它是很艱難回憶的部分，很深刻的部分

它沒有名字，它的聲音也難以描述

沒有溫暖的擁抱，甚至沒有叮囑

它的太陽只照耀過一次天空

它只唱過一首歌，只在夜間出現(xiàn)過一節(jié)音符

在海面上出現(xiàn)，又在海面上匆匆消失

很久以后，我們還會不會記得所經(jīng)歷的奇跡

秘密的喜悅和饋贈，輕輕的驚鴻一瞥

我們看見了，沒有人看見，我們卻看見了

默默行走的馬

你從阿拉伯回來，給我講述馬的故事

你看見灰色的風暴壓在馬的背上

你說阿拉伯的馬是世界上最瘦的馬

比女人更溫柔，更能忍耐干渴和疲勞

它們很少嘶鳴，只默默行走

以帳篷為家，跟隨主人流浪，睡在一起

馬兒和馬兒之間從不發(fā)生爭執(zhí)

它們訓練有素，習慣了沉默

習慣了主人對它傾訴，對它講道理

習慣白天不吃一粒糧食

習慣了主人在它的嘴邊掛一只布袋

裝滿大麥。它們默默行走，穿越崇山峻嶺

直到太陽落山，除非萬不得已

它們一旦奔跑起來速度快得驚人

兩個小學男同學

兩個小學男同學，跟蹤我

從上小學的第一天，睜大眼睛跟蹤我

用黑色金屬般的頭發(fā)，引誘我

觀察我，保持一定的距離，忽閃忽現(xiàn)

扯扯我的裙子，嗅嗅我的辮子

雕花鏡子和桃木梳子就忽然不見了

他倆像親兄弟，在我面前絆跤

打架，爭風吃醋。還常常喊冤叫屈

兩個小學男同學，愛給我寫信

告訴我雞毛蒜皮的事情和大大小小的秘密

字體漂亮得讓我嫉妒!畢業(yè)以后

我再也沒回母校，老師同學都向他倆打探我

兩個小學男同學，隔幾年便來看我

詢問我的狀況，窺視我的幸福生活

坐在魔鬼面前

讀一本驚險的偵探小說

讀一群疲倦的好人，讀他們怎樣說謊

設立圈套。通過某處陷阱的語言

捕獲小獸，捕獲夜鶯，還捕獲怪物

我時常看見出入夜晚的貓頭鷹

留下非現(xiàn)實的影子，凌亂的線索

設立圈套為事實尋找依據(jù)

說謊的好人在春天說了一堆謊言

在秋天依然說謊，我茫然不知所措

坐在你面前，低垂的頭顱像黑色的原則

我需要敏捷的思路，需要探測器

當黑夜降臨，在現(xiàn)實的河流中

摸索著，判斷無名的星象

尋找一只大鳥飛逝的方向

大地上有一些失蹤者

失蹤者的夜晚到處是搜巡，房間四處

堆放著失蹤者的尊嚴，椰子樹搖晃著

白色的沙灘，被海浪一層層地吞沒

海浪呵，所有船只的大地，就像母親

憂心忡忡但卻沉默寡言

寧靜的眼神使大地上的睡眠安穩(wěn)可靠

大地上的失蹤者，他們從不說話

他們背向著人群，堅定地注視黑夜

一只孤獨的烏鴉在遷徙后的樹枝上

感受著潮濕的冰涼，南方的潮濕

使我寒冷，使我的墻壁脫落

花園后門突然敞開，海水浸到柱廊上

失蹤者爬上岸，他要求躲藏

可搜巡的人，還未來到我的夢境

一個人走動的聲音

一個人走動的聲音能帶響一片樹林

會把無關緊要的聲音剔除出去

一個人走動的聲音能消失自己的目標

會使一些事物永遠不被觸及

危險的處境中，一個人走動的聲音

代替了用手覺察一棵樹與土地的尺度

細雨與河流的重量，一個人停止走動

他的聲音就能打量背后的感覺

這個人會坐下來，用眼睛盯視對岸

另一片樹林的聲響，盯視著

大鳥呼嘯而過飄落在大地上的羽毛

一個人用走動覺察堅硬的世界

他的聲音敲擊著內(nèi)心最黑暗的角落

一場颶風來臨，身體的溫度會急劇上升

細致的力量

又一次擦肩而過，狡黠的路

無跡可尋的綿延的風，陰影停留在此

一些失蹤者從高處，紛紛進入，又逃離

誰的力量如此巨大，誰經(jīng)歷過風暴

在我的天空，在遠方的侵入里被侵入

在一枝蔓陀蘿花朵中，我用手觸摸它

一朵花的力量是無助的，也是堅硬的

甚至比堅硬更加堅硬，因而更加細致

真要命，我喜歡它的感覺就像喜歡

細致的力量，細致是需要力量的

在夜晚，被他抱著，并且慢慢地

放下來，放下來，很深入，很遙遠

他就這樣彎下腰來，讓我看見自己

站立的可靠性，這就是細致的力量

不慌不忙地去開門

陌生人，我在小街遇見他

在樓梯口遇見他，第三次遇見他時

我正在關門。這是冬天，我在浴缸里沐浴

陌生人從黑夜的方向走來，破門而入

陌生人的眼睛裝滿許多疑問

關于門的疑問，醫(yī)院的門，公墓的門

陌生人走遍了黑夜，站在小鎮(zhèn)的門外

陌生人左手藏一把西班牙牛角刀

右手握一卷愛倫坡的恐怖小說

身上有酒，還有心愛女人的照片

我與陌生人匆匆一瞥，他招呼我開門

我不慌不忙地去開門，門敞開了

我被他推進水池里，門又把他緊緊夾住

他無法動彈，直到門把我從夢境救回現(xiàn)實的角落

他們裸體而行

門敞開著，沒有房子。沒有人

窗緊閉著，沒有椅子，沒有燈

大街上擁擠不堪，他們來去匆匆

彼此相識，卻毫不相干

他們是誰?頭發(fā)躲藏在嘴角深處

身體彎曲著，如同墻上的衣架

骨瘦如柴，他們裸體而行

他們是行為藝術家，他們指手劃腳

時間雕刻著面龐，凝固的靈魂

他們裸體而行，歲月的影子悠長

纏繞著他們，他們來去匆匆

夜晚清涼如水，他們裸體而行

在黑暗中彼此相擁，戴著假面具

守護一個世紀的一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