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陽光鍍亮的下午
背靠著背,我們支撐著
整個下午的重量
話不多,背與背粘在一起
我們的寧靜
沒有一絲裂縫
有飛鳥帶走我們的目光
留下一雙翅膀
在我們的眼里撲騰
整個下午,我們沒有說起一生的苦難
只任由陽光
把我們不變的位置
在草地上
悄悄調換了身影
金屬在一個人體內孤獨地奔跑
你莫名其妙的大笑
又莫名其妙的大哭
這些,都沒有人聽見
冰與火,一條怪蛇的兩個腦袋
在你的傷口里
來回晃動
愛情已不重要
你被風摑了一巴掌又一巴掌
因為能感覺到痛苦
你備加痛苦,面對大地的裂縫
女人的撫摸,不是治療深淵的良藥
手持桃木劍,你驅不了鬼
何況,你不是道士
那一縷幽暗的燭火扶你不倒
風一件一件脫光你的衣服
露出你滿身的孤獨
仔細聆聽,有金屬在體內
扛著一個打鐵人,繼續奔跑的聲音
麻雀是天空美麗的雀斑
因為愛著天空
我也愛上這群灰撲撲的麻雀
星星遙不可及,這些在夢中開放的花
我只能為它們
虛構一個沒有游人的花園
一群啄不下閃電的麻雀
它們離風雨更近
在我葉子掉光的四肢上
死去的蟲子被它們的尖喙喚醒
它們的飛翔,高不過炊煙舉起的手
因為愛著天空,因為對人類不斷折斷自己翅膀的失望
我的眼睛暗戀上了
天空這個高不可攀的女人
臉上美麗的雀斑
沉默的歌聲
沉默的人
他鎖住自己的舌頭
把語言還給泥土
他是大地憂傷的啞巴
很多的話開不出花
很多的詞語剛飛起就被子彈擊落
沉默的人
他懂得在心里放牧
一群一群的詩句嚼著白云
他把嘴巴掛在一棵樹上
風停下來的時候
天空聽到了樹葉歌唱的聲音
沉默的人
他的嘴唇醒著
他說出的話已被刀子帶走
他唱出的只有失去耳朵的人聽得最清
自言自語
我愛上了自言自語
把內心的秘密,搬進又搬出
生活的憂傷在嘴唇上熄滅
在一堆沙子間挑揀小小的幸福
我每次說出你的名字
黑夜便露出潔白的牙齒
人生苦短,雪還沒有下到南方
江湖路遙,遠方還有需要被點亮的燈盞
我要像一個乖巧的孩子,索取你柔軟的糖
多年以后,把積蓄下來的糖紙
聞一聞,舔一舔,然后蘸著夕陽的光
一張一張細數
我愛上了自言自語。并且背著生活偷偷傻笑
我說出了這秘密的甜
也說出了燈芯要被拔長的唯一理由
挾持
坐在暗處的人
聽茶葉騎馬從清潔的瓷上跑過
大片的落葉離開他的身體
雨水拎著一條絞索
把他掛在一支死去的口紅上面
一杯白開水,正在冷卻
四散的霧氣把夜晚裹成一枚冷硬的核
幽暗的泥沼剝下一張白狐的皮
朝著他的孤獨緩緩移動
高樓外車水馬龍
街燈飄著茉莉花淡淡的香味
被甜蜜的毒咬了一口的人
一個空下來的杯子
挾持了他的悲傷
殘破的記憶
我怕在黑夜,聽到一張舊照片四處走動
春天的骸骨拉著流淚的手風琴
遍地的野花,沒有一朵撿到我遺失的鑰匙
歲月不再堅固
我四壁空空,只剩一扇一推就倒的門
我知道烏鴉在等著我失憶
這殘破的記憶。卻在夜深人靜
不停地搖晃生銹的風鈴
原諒
原諒我對生活些許的失望
一條路背上的瘡疤
我不相信它能扶起摔倒的柵欄
天空灰暗,雨蒙面站在拐彎的路口
人類的幸福經不住它的打劫
那片從春天偷渡過來的白樺林
它們的咳嗽,像一個沉重的包裹
原諒我只想做一個平庸的人
我還能將漏雨的茅屋連夜蓋好
在沙塵暴席卷而來的時候
我不是英雄,救不了一座城市
但可以在一堆瓦礫之間
攙住正在下沉的鄰居,用一只螞蟻的善良
搬運我們苦難的生活
雪從屋頂走過
雪從屋頂走過,時間擠著時間取暖
我想著的那個人從火爐中探出頭
叫嚷著要我還給她春天
我如今兩手空空,還欠著大地的一張床
指頭常在夜晚刨食月光的墳
仿佛打了一個盹,青春就只剩下一張欠條
雪從屋頂走過,我已不在意靈魂之外的偷聽
梅花在空曠的身體內人定
寒冷穿過玻璃,終將抱走一堆破爛的衣物
我一無所有,一生的愧疚
被雪一撕,就發出尖利的叫聲
老鼠
我身體里有只老鼠
它潛伏得很深
有一條地洞,連接到佛祖的座椅下
它偷吃我供奉的香燭
把破爛的時光拖到窩里
它耽于安樂
有一張用凌亂的生活縫制的皮
為驅逐這只老鼠
我時常發出貓的叫聲
并在內心最黑暗的地方
安裝了警惕的捕獸夾
不幸的是,我豢養的小兔
常常落入這自設的陷阱
當我驚恐地發現
很多人的影子,已經開始發出吱吱的聲音
我把自己關押在一束強烈的光里
我要讓這只老鼠和我一起
痛苦地過一輩子的鐵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