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艾略特說:“四月,是一個殘忍的季節”。2010年的4月,天總是陰沉沉的,隨著報紙上青海玉樹地震傷亡數字不斷上升,大家心里都非常難受。今天上午,是國家哀悼日,鉛灰色的天空,不斷垂落下雨滴。我想,蒼天也在為中國人民哭泣吧。一個人徘徊在山師大的校園里,那些青翠的松樹,粘著一些散落的桃樹的花瓣,在微雨中搖曳著,傳來陣陣生命氣息的喜悅和清香——而這些,玉樹的那些逝去的靈魂們都已感受不到了。可就在一個多星期前,他們還和我們一樣,快樂地生活在這個國家,這個地球,這片美好的陽光下。
看到那一雙雙悲痛欲絕的眼睛,目睹著一幕幕驚心動魄的救援活動,電視上閃過驚恐的孩子,沉痛的老人,仰望蒼天,悲憤無語的青年們,以及勇敢的士兵和救援者,我們不禁為生命的美好與脆弱而感慨,為人類面對災難時所表現出的團結互助的高貴情懷所感動。莊子說:“天地不仁”。在市場經濟的年代,似乎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地搞自己的事情,很少關注別人的悲歡離合。“上帝的事情歸上帝,凱撒的事情歸凱撒”。這種表面上個體主體性的凸顯,實際上卻暗含著社會公共空間的萎縮,而玉樹的地震,如同這幾年頻發的自然災害,卻一下子將沉醉在自我中的我們驚醒,并提醒我們,這個世界是我們共同的家園,我們都有著共同的責任和義務。我們自以為是的鋼筋水泥,卻敵不過大自然喜怒無常的懲罰,而當災難降臨,我們才發現,原來,我們面對自然的那些狂妄自大,是如此的可笑。
那么,面對這樣的大災難,我們應該做些什么呢?積極的捐款、捐物資,熱心的關注,利用一切手段為他們祝福,甚至志愿奔赴那些最危險的地方,或者流淚、哽咽,如某位以“情感豐富”而名噪一時的主持人?這些我們也許正在做,但總感覺似乎少了一點什么。那就是珍惜生命,給生與死同樣的尊嚴。我不由想起了一個詩人的詩句:“當我寫上悲傷、眼淚、尸體、血,卻寫不出/巨石、大地、團結和暴怒!/當我寫下語言,卻寫不出深深的沉默。”當災害過去,繁華依舊,那些哀哭無助的人們就會被淡忘,那些慘絕人寰的悲劇,就會在庸常而日復一日的樓盤、股票、娛樂新聞的資訊垃圾海洋中變為歷史的瞬間,存在于某個冰冷的檔案室——直到下一次災難的來臨。也許,時間,才是生命最大的殘忍吧。
也許,我們寫作悼念的詩篇,在紀念死者的時候,更應該關注生者。我們可以放肆地哭,我們更應該在沉默中,保持對生命尊嚴的尊重和珍惜,那就是善待他人,始終懷抱著一顆同情和悲憫的心,不但關心那些在玉樹中逝去的死者,那些在地震中生還的幸運者,更要以此為契機,去關愛你身邊每一個需要你的人——用你的善良、愛心和寬容。也許,真正的懷念永遠發生在我們的心里,如同在這個殘忍的四月,我們舉國同悲的悼念。我們對死者的紀念,更應成為我們拯救自我靈魂的開始,成為我們真正關心他人的開始,這些永遠的紀念,就開始于對理性和良知的承諾,抵抗自尊的喪失和自私的泛濫,正如醫生拒絕一次假藥,法官拒絕一次紅包,科學家拒絕一次疏漏,教師拒絕一次懶惰,作家拒絕一次謊言。也許,這些永遠的紀念,就開始于對道義和愛心的一次又一次“微小”的呼喚,正如在道路上扶一把摔倒的老人,在公交車上為孕婦讓一次座,在飯店旁為一個邋遢卻無助的乞丐放上一元錢,在陌生人遭遇災禍的時候,拿出一件半新的衣服,一杯滾熱的開水,一袋不算太貴的面包,和那一雙充滿溫情的手。
四月,讓我們紀念那些逝去的死者吧。有朋友告訴我,那個叫“玉樹”的地方,在藏語里,意為“王朝遺址”或“部落遺風”,為萬山之宗,百川之祖,相傳為格薩爾王建立的嶺國所在地。那些玉樹升入天堂的靈魂,是否能聽到萬里之外的祈禱與呼喚?我不知道。天空依舊翻滾著烏云,滑膩的風在空氣中飛行,而我坐在校園里潮濕的石凳上,仰望著一棵在雨中翠綠的樹,沉默地流著淚,想著那些遙遠的同胞們。雨點小了,許多樹葉落下,另一些樹葉卻還在枝頭搖曳著,簇擁著,像一些綠色的小火焰。而樹下,一只麻雀的尸體孤獨地躺在泥土之上,一只健壯的螞蟻,在冒雨忙碌地搬運土粒——它甚至回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平靜而溫暖。也許,我們的生命都會死亡。然而,我們應讓所有的生命,都有他自己的光亮和尊嚴。也許,那些內心的紀念,可以從我們這些普通人的一言一行開始,從我們這些普通人身上發生的普通的事開始,從一點一滴處改變現實中不合理的部分,克服自己的冷漠和自私,從而向著更為美好而人性化社會前進。